時間、生命都是圈_3150字

1．　

　　光線的軌跡里承載了多少塵埃，印證了多少故事的始與終，而時間何時又會走到盡頭。　

　　南哲走進一片濃郁的好似幻覺中的森林，來路不明的大鳥忽閃着強勁的翅膀。早晨的寒冷加上連夜的趕路使南哲的體力接近瓦解。躲過了城市的喧囂與燈紅酒綠，走進透明的世界總是好的。南哲背着寬鬆的黑皮包，一步一步試探着腳下的路。樹林的景象攝人心魂，暮靄茫茫，終不散去的水汽氤氳，樹葉和樹葉之間拍打着摩擦着，發出使骨髓都產生恐懼的清脆聲，濃霧的遮擋使人難以看清無盡延伸的脈絡。　

　　晨曦的光線不斷射入。這遮天蔽日的森林，光線穿過縫隙，強烈的刺激使南哲難以睜眼。走進這樣一個迷茫的世界，雖有些後悔，但沒有地圖，也沒有出路，南哲嘆息，恐怕已沒有退路。在這樣一個恍惚海市蜃樓的世界，彷彿看到有人在宣紙一樣的天空里用濃墨蘸出了零星的農家。　

　　2．　

　　似乎抓住了一根救命草。南哲加快了腳步，嗖嗖的腳步聲驚動了鬱郁叢中的顏色怪異的小鳥，枝頭的昆蟲也被莫名的生物吵醒。雖已是深秋，但依舊能聽到類似蚊子嗡嗡的聲音在耳旁作響。　

　　林叢里好像剛剛經過了大雨的洗禮。在陽光的映襯下，點綴着坑坑窪窪的地表反射出難以掩蓋的光線，亦可以用小學里學的最俗的波光粼粼來形容。南哲也好似聽到了噼里啪啦雨滴打落樹葉的聲音。應該是場滂沱大雨，到處是難以行進的泥濘土地，亦有裸露出乾澀的皮膚的地表。南哲一步一步，腳步輕盈，生怕走進了沼澤難以延續接近半輩的生命。雖然只是碌碌無為的一生，女友因自己沒有出息的未來而卷着數萬塊錢遠走高飛，住在潮濕而簡陋的房子里，但南哲依舊活得很開心，那是常人無法理解的滿足。　

　　走過一片野草四處蔓延的森林，南哲被一種強勁的光擋住了視野。用皮包擋在了眼前，南哲慢慢適應了這樣的環境，瞥見了一條無名小溪。南哲突然呢喃起了詩經。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　

　　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南哲永遠記得這首詩，曾經為了追一個女孩，跑到她的身後裝作心不在焉地背這首詩。　

　　溪水清澈，像是古代美女手裡的錦緞，緩緩流過。　

　　3．　

　　大約30分鐘，過了這條溪水，南哲終於尋到了剛才看到的農家。是一座被雨水打濕的小鎮，這麼一小片兒面積或許應該叫做村莊。　

　　使南哲感到奇怪的是，這裡的植物都枯萎了沒有了本應有的生命的氣息，連村口的白楊都僅剩下泛着枯黃的樹榦，脆弱的連樹榦里都生出了空隙。這裡顯然沒有日光的襲擊，南哲推算出了大致已是正午，但大霧固執地終終不肯散去，反而正加速擠壓着這座本不太大的村子。　

　　南哲放慢了腳步，村子的街道太窄已難以分辨哪裡是正街，哪裡是偏街。本已辭職的自己，正處的是一個長久的假期，也就無所謂趕時間了。就在這時，南哲看到了一片廢墟。南哲向前行駛，腳下踩着破磚殘瓦，上邊蔓延着濃厚的濃墨綠的青苔，小心翼翼地行走，生怕摔倒。南哲看到了殘缺的石塊上明顯的紋理，似乎還看到了這座村子的歷史的紋理，視野里除了鋪滿了泛着隱隱綠色殘破的磚壘，還遺存着些許迷茫。驚悚攝人骨髓，南哲看到了一塊沒有完全被泥土覆蓋而裸露在地表的墓碑，亦或許那不是墓碑，南哲走向前去，拭去了上邊的青苔，是一些難以揣測的碑文。不是漢字啊。南哲突然驚叫，聲音飄渺千里，難以捕捉。　

　　4．　

　　“年輕人。”聲音恍惚，似有似無。南哲表情猙獰，從走進小村直到現在，沒有碰見任何有生命跡象的生物。南哲雖在午夜看過無數恐怖片都沒被嚇到，但在這樣幻覺般的環境里，着實被嚇了一跳。咽了口水，南哲鼓起勇氣扭過頭。　

　　“你，你好。”原來是一位年近百歲的老人，穿着灰藍色的布衫大衣。臉上的修長的鬍子印證着老人的過去。南哲用儘力氣終於將你好二字吐清。　

　　“年輕人，回我家坐坐吧。走到這裡一定很累吧。”微笑。是一個和藹的老人。　

　　“嗯，好的。麻煩了。”似乎並不是恐怖小說里的鬼怪。老人的臉上雖已躺滿了褶皺的河流，但南哲已被老人的笑容俘虜，好似衝破了所有懷疑。　

　　南哲跟隨着老人的腳步，不斷地聽到使人感到晦氣的烏鴉叫聲，而似乎又是幻覺。老人和南哲一路上談論着南哲是怎樣走到這裡的，談笑間已忘記二人年齡的隔閡與鴻溝。老人的速度很快，南哲一路上加快了步調，緊隨着老人。無意間，南哲側身望去，橫過的小溪恍惚間消失殆盡，只剩濃霧浮出了視野。南哲突然想問一些有關這座村子的怪異，可老人的話題總是有意阻擋南哲的話語，使南哲只能跟隨着老人的思維。　

　　十分鐘不到，眼前出現了與過往遇到的房子不同的小宅。隱隱浮動的霧靄在此刻逐漸散去。黯淡倉皇的景色好似換了一套行裝，變得流光溢彩。門閂上的鐵鎖已是銹跡斑斑，泛黃的春聯還殘留在牆上，南哲用手剝去了翹起的殘片，瞬間愣住，這些紙的手感真的和以往用過的不同，實在是難以猜測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南哲扭頭看到了院牆那裡有圍着牲口的窩棚，準備走近看一看除了老人外還有沒有生命的痕迹。　

　　“年輕人，這裡沒有好的茶水，就湊合著吧，暖暖胃。”老人打斷了南哲，將茶水端在了接近發霉的木桌上上。　

　　南哲回頭走了過去。坐在木桌前，撫摸着桌面上的紋路。　

　　“其實，我是這裡的守寨人。”語氣透漏着刻意。　

　　“這裡沒有別人了嗎？”抿了口茶水，雖然苦澀，但卻有滿滿當當的濃香似乎將要溢出。　

　　“都死光了。”眼神里不知是無奈還是遺憾還是痛惜。　

　　“怎麼會？”南哲微怔，瞳孔里充斥着奇異的光。　

　　“嗯。”老人的聲音顫抖。　

　　“這裡，本來是一個富饒的村莊，男耕女織，孩童天真，幸福瀰漫著整個村子。可是，不知是從誰那裡開始傳開的，只要自己殺一個人，吃了那人的心，便可以延續一百年的生命。”　

　　“……果然是一個迷信的村莊……”南哲呢喃着，聲音嗡嗡的老人或許沒有聽清。　

　　“結果，全村的人互相殘殺。”情緒陡然上升，手中的瓷杯突然滑落，摔了個粉碎。“都死光了，只是我隻身在外，倖存下來了。”　

　　“都……都死光了嗎？”南哲有點懷疑，亦有些害怕。從小到大，都沒有聽說過這樣無法理解的事情。　

　　“沒，活着的都走了，走出這裡往那裡去了。”漫不經心地指向南哲剛剛走出的詭異森林。　

　　“為什麼，為了延續生命，他們會互相殘殺……為什麼……”老人的眼眶裡流出了透明的鹹鹹的液體，粗糙的雙手捂住了臉頰。　

　　夕陽將沉未塵，斜掛在天際。這時，還是那群強勁的大鳥從日影下飛過，而南哲卻沒有看到。　

　　“老爺爺。和我去城市好嗎，我帶着你去城市過一些比較好的生活。”南哲看到老人的無奈與可憐，突然心生憐憫，想帶老人離開這裡。　

　　“生命是一個圈，無所謂結束與開始……”老人突然停止了哽咽，望向無邊無際的田園。“所以，就留我在這裡守護着他們吧……”　

　　南哲思維一片空白，沒有明白老人的意思。　

　　5．　

　　第二天，南哲離開了這裡。　

　　老人的院落里依然一片祥和。一夜之間，枯黃的石榴樹再次發了芽，生出了石榴，南哲以為是幻覺，擦拭了眼睛。又看到了蝴蝶在花園裡追逐，一起一伏。霧氣和水汽都漸漸散去，似乎已難以看到這座村子的殘骸，而是一片生機勃勃。男人從地里幹活回來，帶着頭巾的女人走向前去，孩子們也停下了手中的琉璃球，撲向爸爸。　

　　老人倚着斑駁的木門向自己揮手示意再見，臉上映着最初南哲看到的笑容。　

　　6．　

　　老人說，生命是一個圈，無所謂開始與結束。　

　　南哲不知道，這句話的意思是，生命是一個圈，如果它失去了原本的意義，那就無所謂長短，活着不等於生活。　

　　南哲想--　

　　時間亦是一個圈，無所謂開始與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