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是枚晚熟的果實_4400字

安若溪從小就是個安靜內斂的女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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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記得小學六年級時，有次音樂老師要排一個舞蹈，要從班上女生中抽舞蹈演員，就讓全班女生站成一排，跟着老師做動作。安若溪看着其他女孩那婀娜如春柳的腰肢，再看看鏡子里乾癟瘦小的自己，深深的自卑就蔓延開來。後來安若溪的動作僵硬，舞步跟不上節拍，自然沒被選中。元旦文藝晚會上，安若溪看着台上那些青春活潑的女孩子，在觀眾席里把自己縮成小小的一團黑影。　

　　??安若溪的自卑感應該就是從那是落下的。從那以後，安若溪不再參加任何的文娛活動，只是安靜地坐在教室一角，看書，畫畫，熱鬧的世界，再與她無關。成績既不出類拔萃，也沒有差到引起關注，安全地遊走在中間地帶，常常被忽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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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不是不羨慕那些鮮妍明媚的女孩子。上初一時班上有個非常漂亮的女孩，受到很多男生的追捧，生日節日時他們送的禮品，她也驕矜地微笑着接受。她坐安若溪的前排，經常不經意把那些物品拿出來擺弄。什麼帶鎖的日記本，布娃娃，八音盒，心形首飾盒……琳琅滿目。安若溪有時會有那麼一點酸意，後來又想：她應該得到這些東西，誰讓她那麼美麗？不美麗的我，只有自己努力才會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於是也心安理得，對這些一笑而過。　

　　??同桌也是漂亮女孩的粉絲之一。有次午自習，從後排傳過來一個作業本，安若溪一看，是漂亮女孩的，就拍她的肩遞過去，女孩伸手來接，就這麼一送一接，本來很平常的事情，可偏偏同桌就是個好事者，他看看兩人的手，大聲叫起來：“哇，安若溪，這麼一對比，你的手成鳳爪干啦！”四周的目光紛紛投過來，一片鬨笑。安若溪看着漂亮女孩那豐潤如蔥根的手，又看看自己又瘦又長的手指，咬了下唇，把手慢慢縮回來。從此再不輕易把自己的手近距離暴露在別人目光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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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二的時候，父母為安若溪換了一所更好的學校。一同轉學的，還有和她一起長大的鄰居家的男孩李易。　

　　??那時懵懂，總有人開他倆的玩笑，說他們是一對兒，連轉學都一起。安若溪和李易就這樣變得閃躲起來。他在操場上打球的時候，安若溪偷眼看他，發現他個子長高了不少，眉目間多了少年的俊秀之氣。周末的時候，他會跑過來趴在安若溪教室的窗口問：這周你回家嗎？安若溪的臉驀然緋紅，搖搖頭，他搔搔頭走開了，不得其解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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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樣的對話多了，鄰家男孩李易似乎也覺察到了什麼，不再每周過來問。每當他和一些男生從安若溪教室門口經過的時候，那些男生男生總是在門口做鬼臉，叫：李易喜歡安若溪喲！安若溪臉漲得通紅抬起頭，看到李易的臉也是紅的，於是一邊又羞又氣，還伴隨着鹿撞般的心跳。安若溪的日記本里，多了些讀不懂的詩一般的句子。　

　　??後來的他們怎樣了？安若溪多想讓自己選擇性遺忘。某個春寒料峭的下午，她一人走在校門外的林蔭道上，忽然前面走過來四五個氣勢洶洶的女生，安若溪把路讓開了。安若溪認識她們，那是李易班上的幾個早熟女生，抽煙酗酒談戀愛無所不為。可是她們包圍了上來，為首一個高個女生高傲地問：“你叫安若溪吧？”安若溪點頭。“警告你離李易遠點，他現在是我男朋友了！你要是再不識相，別怪我們不客氣！”旁邊的女生一個個陰陽怪氣，品頭論足，安若溪看着她們，雖然難過極了，卻強忍住眼裡熱辣的淚，不願在她們面前示弱。難熬的時間過去了，她們終於離開，安若溪在原地把嘴唇咬得發白。這時一個女生突然又折回來，掠了掠安若溪的劉海說：“你也學我們剪劉海？看你那樣子，老土！”安若溪的淚無法遏制落下來，她們一夥心滿意足離開了。那個下午的恥辱，安若溪覺得深深刻進了骨子裡，想起來就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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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後再遇見李易，安若溪再不刻意躲閃了，而是堅定地迎着他的目光。可是，他總是把臉轉向別處。安若溪想，是了，一切正如那女生所說。後來還真的見過李易和那女生在一起，安若溪為此寫了一大堆無病呻吟的凄婉詩歌，可是，安若溪覺得奇怪的是，自己一點也不難受，一點也不生氣。如果李易真的會喜歡那個膚淺的女生，那麼，自己的付出，完全不值得。經歷過這件事的安若溪，從此只是關心月考榜單上的名次。眼睛里總是搜尋那兩個名字：安若溪，李易，計算着兩個名字之間的距離。　

　　??中考的時候，安若溪以高出李易一百多分的成績考入重點高中。看着榜單上李易那個沒入人群幾乎找不着的名字，安若溪輕輕笑了：再見，李易。我用我自己的方式證明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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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來安若溪想，那一定不算初戀的，真正的初戀，是有疼痛滋味的啊。那麼，高中時的那個成績總是優異的白衣少年，應該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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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個白衣少年出現在全校三好生的表彰大會上，淺淺笑着接過獎狀，一點都沒有欣喜若狂或者目中無人的神氣，他表現出的，只是那麼一種剛好適度的自信。“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不過如此。　

　　??後來又知道，白衣少年叫滕梓墨，校園裡的傳奇人物。上課時從不聽講，忙着寫情書，或者看漫畫。放學的第一件事情是進網吧打半小時的遊戲。換女友的頻率比換髮型快。便是如此，學校的表彰獎勵哪樣又能少了他。　

　　??安若溪本不相信這些傳聞，可是有次看到滕梓墨在校外旁若無人地把校服搭在肩上，老練地叼着一支煙，也就信了，可卻更加為他那一身不羈的浪子氣息着迷。從此，便飛蛾撲火般地以安若溪獨有的執着信念去接近心目中狷介軒昂的滕梓墨。　

　　??用了所有理科課的時間寫詩歌，寫散文，雪片般紛紛砸向校報編輯部，換得班內小才女美名。安若溪對着鏡子，看自己青春的臉頰上五官清秀，可皮膚還是帶點微黃，不像別的女孩一樣水嫩紅潤；個子雖然長高不少，可還是纖瘦的豆芽菜一棵。不由嘆道：童話里的醜小鴨會蛻變成天鵝，我什麼時候才能蛻變呢?　

　　??好朋友當值日生的時候，安若溪將漆黑的頭髮束起來，穿了洗得乾乾淨淨的藍色校服，到她教室去幫她掃地。故意掃得又慢又乾淨，都是為了等待六點鐘的時候滕梓墨進教室拿籃球，從她身邊經過的時候可以注意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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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彼時滕梓墨是天上星辰，她卑微地仰望到脖子酸疼。　

　　??有兩次“遇見”滕梓墨，他從她身旁經過，眼神一飄就過去了。安若溪都不知道他到底看見她沒有。　

　　??好在近水樓台先得月。安若溪的一封精心炮製的隱晦情書總算是被好友遞到滕梓墨手上了，那封信她整花了兩天，自己手繪浪漫唯美的底紋，用上了自己最俊秀飄逸的字（安若溪從小就練字這點現在看來倒是很有先見的），再發揮她的寫作特長，繞了很大一個彎子，很隱晦地表達了自己的仰慕和期望交往的意願。好友說：“信是交他手上了，他當場就看了，結果怎樣他沒表態。不過你做好心理準備，這樣的信他每天至少得收兩封。”　

　　??滕梓墨比安若溪和朋友想象中爽快得多，並沒有經過紅娘，而是直接在一個下午把安若溪截獲在林蔭道上。他還是把校服搭在肩上，用食指旋轉着一個籃球，玩世不恭地直走到安若溪面前，說：“同學，你是不是想做我女朋友啊？”　

　　??安若溪臉紅心跳說不出話，而滕梓墨也沒有讓她說話的意思，接著說：“看過你的文章，還不賴，字也還算漂亮，就是人黃黃瘦瘦的。想當我女朋友，哪天我對現任膩歪了再考慮你吧！小丫頭，等着啊！”　

　　??說完，滕梓墨吹着漫不經心的口哨，轉着他的籃球走了。仿若剛才一切不曾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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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若溪獃獃地站在斑駁的光影里，兩隻黑眼睛水光瀲灧。　

　　??原來，太投入的仰望，只會使自己脖子酸疼。優秀男孩的卓爾不群，在遠處看是四射的耀眼光芒，離近了，才知道那光芒會灼傷人、刺傷人。　

　　??後來索性不再有那些少年之煩惱，安心地高考，順利考入一所知名大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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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學的時光，悠閑從容又華麗。選修了美術，與石膏像顏料打交道，用絢爛的色彩來彌補自己的內斂性格。課餘時間泡圖書館，文學、藝術、音樂無不涉獵，一坐就是半天，直到窗外射進來的金色陽光漸漸從書頁間溜走。　

　　??曾經很在意別人看法的自卑女孩安若溪，就在這靜好的歲月中，漸漸變得淡定從容。青春歲月中的那些小小瑕疵，就像水裡面的細微雜質一樣沉澱下來，安若溪很慶幸自己有一顆簡單而樂觀的心。　

　　??畢業留言冊上，有人寫道：其實有很多男生對你好感，可是你靜得像一面湖水，讓人不敢驚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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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若溪把這一頁翻過去，淡淡地笑。　

　　??畢業后，安若溪順利在家鄉找到工作。閑暇時候，和同在家鄉的高中好友逛逛街，買些化妝品和衣服犒勞自己。周末夜晚會化了淡淡的粉嫩妝容和好友去咖啡屋喝咖啡，一抬頭看見窗上映着的自己居然也變得明眸皓齒。或者去KTV唱歌，兩個小女人抱着麥克風一首接一首唱到昏天黑地。　

　　??某個夏夜，好友拖安若溪去江堤邊的亭子里乘涼。那個夜晚她穿了柔綠的縐絲小背心，下着同色系蕾絲邊柔軟紗裙，穿鑲水鑽高跟涼鞋，走起路來裊裊婷婷。好友道：“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有女人味了？”安若溪笑而不答，她不是喜歡張揚，只是會給自己一些新鮮的嘗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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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亭子坐落在高處，江風吹來清涼如水。很多人倚着石欄享受清風，安若溪正在眺望遠處江面那繽紛霓虹，忽然聽到旁邊好友詫異的聲音：“滕——梓——墨？”　

　　??滕梓墨？安若溪久遠的記憶忽然回來。青蔥歲月里狂放不羈的優秀少年，她曾經卑微仰望，卻被那光芒刺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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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轉過頭去，藉著光線看那個男子的臉，果然是他。雖然多年不見，可那不羈的眼神她認得。他的目光剛好也轉過來，和她的相碰，她看到他的目光有明顯的驚艷。微笑地向他點點頭，卻不曾走過去。現在的安若溪，是矜持的，再不若當初輕率莽撞。　

　　??好友敘完了舊，二人一起沿着階梯從來時路下去。走了幾百米遠，忽然聽見身後有人大聲喊：“安——若——溪——，是你嗎——”　

　　??好友用手肘碰她：“哎，好像叫你呢！”　

　　??安若溪一臉不可捉摸的笑：“我沒聽見。”　

　　??“哎，我說他對你好像有意思啊，看到剛他看你的眼神沒？要不我再給你製造機會？……”好友還在絮絮叨叨，安若溪卻忽然一路小跑起來，將她落下。夜風涼涼，紗裙子扑打着裸露的光潔小腿，涼鞋上的閃亮水鑽熠熠生輝，正是盛年女子的錦衣夜行。張開雙臂，漫天的璀璨星子似乎都朝着她墜落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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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來每個女子的青春都如此美好。醜小鴨會變成天鵝，毛毛蟲會破繭成蝶，這不僅僅是童話。只是，有的果實會早一些成熟，而有的果實成熟較晚，就比如安若溪晚熟的青春。他喜歡你現在水靈鮮嫩的外表，然而當你還是一顆布滿絨毛的青澀果實的時候，他沒有耐心等待；當你被歲月風乾表皮布滿褶皺時，他一定會厭倦。這樣的喜歡，會是真正的長久的喜歡嗎？這些，滕梓墨不懂。　

　　??青春晚到的安若溪，在別人的暮春時節，青春剛剛開始。誰說這不是她的美好人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