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花落（2）_2000字

在人群中我從容走過，並刻意隱住自己的身形。喧鬧中我心內依舊清明。在佛前的這五百年我其實只做了一件事情，那便是忘卻。可是到現在我才發覺，有些東西你越是刻意去忘，你越是記得無比的清晰。

　　但終究是只余了尋他的一事了。這許多世的輪迴和佛前五百年的漸悟讓我拋卻了太多除此之外的煩苦。紅塵三千，煩惱三千，許多早已經不縈於懷。就像如今這般施然在人群中走過，也是將世間俗事百態看做過眼煙雲，一展即散。

　　我清楚的知道我無法在這污濁的塵世將他找到，他那般清健峭拔的人物，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混在這世間污穢之中的，縱使他也經了這許多世輪迴的許多個劫難，他也不會。這許多年來，每一個重生瞬間狂涌而來的記憶中總是那一抹亮紫那麼決然的第一個衝進我的腦海，隨即這濃重溫暖的顏色便組成了那個永世難忘的容顏，那個紫衣紫發紫眸的孤寒清健峭拔的身影。

　　總是這個身影，只那麼的在天地間隨意一立，便有着充盈豐沛的絕世的傲然之氣席捲而來，在我的心中隨意的卷上幾卷，就再也消散不去，永世長存。

　　在人群里隨意行着，直到夕陽落盡暮鴉聲起，街上的人群漸次散去。於是長街漫漫，空寥無人。這一幕清冷月色下所能聞聽的，便只有這一聲聲的更鼓敲起，遠處山間寺院的鐘聲清越了。

　　此時月色正明，正值月半十五。那一輪寂寥的清月便是那麼隨意的倚在天空。我記得那時他也如我這般，喜歡在夜半無人的空寂長街這樣的望着月亮，然後輕執一簫，吹散片片散漫的月光。

　　我那時便坐在街邊的屋頂，看着他任憑簫聲散出他心中所有的憂傷和凌亂。而如今他又在那裡呢。

　　每一世輪迴我重生的第一件事都是在這個時候來到這條街上。每一世的每一次到來我都會身著最華麗的廣袖羅衣在這空寂的街上漫然起舞。我的婆娑的舞步輕踏着記憶中他那日簫聲的節拍，就如那日夜裡他拂起第一縷簫音時我情不自禁的便舞動開來。

　　那夜曲散舞收，我們長久相對而立。他平生第一次微笑，那麼美。在那之前我一直不知道，原來清冷如斯的他笑起來竟也如此的勾魂奪魄，我一時呆住。

　　聽到他說，蝶舞，這一曲簫便是為你而作，名字，便叫做《蝶舞霓裳》吧。

　　我不自禁的展翅旋起，幻化為蝶，落在他紫色的發間。我問他，無落，為什麼你今天會微笑，為什麼要作這一曲簫，而且，叫做《蝶舞霓裳》？

　　他說蝶舞，還記得那一握的溫暖嗎，那溫暖中便升騰了這簫聲，而我的微笑，是因為今夜，你為我而舞。我會記住此夜，永世不忘。

　　我記得那時的月色也是如此這般。只是月色依舊，空街依舊，這人卻早已經孤孓。這滿街清亮的月色，在此時此夜，竟全部融為了我那經年萬世找尋路上的凄苦零落！

　　我仰望天空，面向西方。我知道那裡有佛在看着我的一切。佛也定如往常一樣，在微笑和搖頭。但我會依舊不理，面容平靜若水。

　　我坐在街邊那個很多年前我曾長久坐着的屋頂，面容平靜若水。我閉目微笑，右手仰掌伸開五指向下，結印與願。

　　佛，五百年的座前相求，你只授了我這與願之印，但求此印當真便能如我之願，但求今夜，此印便遂了我長久以來的夢想。

　　靜坐之下，便是月漸西沉。當東方漸亮，紅日欲升，我的心卻一點一點陷入絕望。我望着西方，有淚悄然墜下。佛，五百年，五百年呢，便這麼輕易的被這徹骨的失望和冰冷迫得無影無蹤，你怎麼說，你怎麼說！

　　我揚頭，淚落如雨。但只是剎那間，便有梵聲盈天，紫霞漸起，有漫天的黑色的蓮在空中綻放。我看見了相思花，那株五百年前我初到佛前相求便一直守在我身旁，陪我來到此世輪迴后化蓮而去的相思花。只是他的花瓣已經不是淡藍色，而是變成了和莖葉一樣的紫色。我記得這五百年來它一直在緩慢的變化，從我初到佛前的全身淡藍一點一點由根部向上變紫。

　　那時候我記得我問過佛為什麼它叫相思花，為什麼它會一直的變化，見到它的紫色的莖葉總是會讓我想起我的無落，那個紫衣紫發紫眸孤寒清健峭拔的男子。但佛沒有回答，他只是微笑。

　　空寂厚重的佛語在紫霞墨蓮間浮起，蝶舞，這是我最後一次為你說法。我依舊閉目不理，面容平靜若水。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佛！你說色即是一切，天上凡間，舉世萬物，皆以色名，你說空即無執無我，不可固執，你說這色便要放下，要此心為空，你說如此便能渡這一切苦厄！可是你為佛，我為妖，你求的指的是大自在五蘊皆空，我只求他能夠回來我的身邊，我需要這苦厄，我不要解，不想解！你口口聲聲說普渡眾生之苦，圓滿眾生之愛，可是你又是否明白世人心中何為其苦，何為其愛？而你又為何，讓我這座前相求五百年卻只求得一場空幻！你說！你說！

　　我轉身憤起，展翅騰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