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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下一個出口

手機:M版  分類:人生勵志  編輯:pp958

我在下一個出口 標籤:只有一個地球

  我在下一個出口

  孫昌建

  2011年9月的一天,我把我的QQ簽名改為——不在床上,就在地上;不在地上,就在地下。

  我要傳達的一個信息是,我要去采寫地鐵了,不是一個人物,一篇文章,而是一部報告文學,一本書,所以非誠勿擾,誠了也請等一等再擾,因為我在施工的地下收不到信號。

  由此朋友戲稱我這一年為地下工作者,當我掛Q時便有人會問我:回到地上了?

  其實我大部分時間都在地上,因為我去採訪時,杭州地鐵開工已經四年多了,而從正式成立地鐵公司算起已將近十年了。十年磨一劍,我要寫的就是這一段歷史。

  報告文學不同於詩歌和小說,也跟通訊報道和散文不一樣。有人說報告文學是一種大散文的概念,它往往以寫人記事為主,且是一些重大的事件。這裡所說的“報告”,其實就是“紀實”,而“文學”在這裡更多的是指手段和風格,而不是說去虛構。此前我也寫過人物的報告文學,寫一個人半個世紀和“道路”的關係,15萬字,採訪和寫作差不多也花了一年的時間。

  但杭州地鐵於我,誘惑而又挑戰。這不同於我以往的寫作,以往我寫民國人物,不會有人對我指手畫腳的。或者說如果只寫一個人,那隻要把此人搞定就可以了。面對地鐵,我曾經猶豫了很久,要不要接這個活。直到我寫出初稿,我認為我的猶豫還是有道理的,因為這個選題在某些人眼裡,覺得還是太敏感;而在另一些人眼裡,可能又覺得可有可無,因為他們覺得杭州地鐵太多事了,但把它擺到國家和世界的層面上,它又只能屬於小兒科了,因為地鐵已有150年的歷史了,但於杭州,於浙江,卻是史無前例的。

  我總喜歡少一事不如多一事,但促使我最終接下這個活的最主要原因,是我多年前發在《看電影》雜誌的一篇專欄文章,題目就叫《開往地鐵的電影》,裡面列舉了幾部地鐵題材的電影。當時是做了一點功課的,主要是找來了跟地鐵有關的影碟,欣賞且比較。這意味着我是有一點地鐵情結的。這個情結也就是地鐵夢,這也是杭州人做了幾十年的一個夢。

  我想起我第一次坐地鐵的情景,那是在北京,1983年,當時的中國好像只有北京有地鐵。

  將近30年之後,我依舊記得當時的心情,有點緊張、興奮、好奇,跟第一次坐飛機有點近似,但坐飛機會有點恐慌(現在依舊),而且這恐慌是伴隨全程的,而坐地鐵則全無恐慌之感。那時的地鐵坐的人還沒那麼多,所以更是感覺到了一個嶄新的世界。當時覺得北京真牛,這個牛不僅僅是因為北京有天安門和故宮,更是因為有從未見過的地鐵。

  那個時候我覺得坐火車已經有點奢侈了,誰知道地鐵比火車還要厲害——它是不聲不響就來到你面前了,而且上下車的速度是那麼快,快到簡直不可思議。對了,當時能想到的形容詞只剩下“呼嘯”一詞。

  還記得一些有關的小細節。比如,那兩年之後又去北京,我用一張3元的學生月票從復興門坐到蘋果園,一開始以為月票只能用來坐公交車,沒想到月票竟能坐地鐵;每一次去坐心裡還是有點惴惴不安的,生怕坐錯了地方,後來朋友說“坐錯怕什麼,你再坐回來好了,來來回回,隨便你坐多少次”;當時的地鐵車站還沒有升降電梯,所以都得步行進出入口處,特別是從出口到地上,很有一種像到家的感覺,是的,離回家不遠了……

  後來我也喜歡上了上海的地鐵,因為那個陝西南路的地鐵站有一個季風書店。後來我在香港和台灣,都是坐地鐵去找書店的。那裡的朋友也都跟我說,不要打的,那太貴了,坐地鐵多方便呀。的確方便,而且我在地鐵上也觀察到一景,比如歐美人模樣的坐地鐵,喜歡捧一本書看;日本人則喜歡看雜誌;港台人呢喜歡看報紙;

  而我們成群結隊地去坐地鐵,則是喜歡發短信或打電話,或者就是用耳機聽歌……在日本,在印度,我都會因錯過坐地鐵的機會而有小小的遺憾,因為我在想,我寫的雖是杭州地鐵,但我要有世界地鐵的概念才好呀,我想知道得越多越好,於是我去找書,找影碟。包括我還特意跑到南京,那裡的朋友帶着我從買票開始,帶我坐到糖果小站、愛情小站等,這些名稱實際上都是文化人策劃的結果,至於說“坐地鐵玩轉巴黎”一類的策劃,網上一點就是一大片。

  我知道世界上第一條地鐵的靈感,實際上就是來自於一隻老鼠。一隻老鼠迅速地消失在人的視線中,那是因為它有一條地下通道。

  而寫地鐵的靈感,可以說一點都沒有。接下采寫地鐵這個活的時候,我剛剛出版了一部《書生意氣》的書,那是向民國時代文人致敬的一本書,但是我知道,文化和文人最終是要接地氣的,天降大任我輪不到,那麼小任總可以去試試吧。事實上地鐵於我,更是一次學習,是文科男在向理科男和工科男學習,是一個詩人在向現實學習,這是需要俯下身子,但不必向鏡頭微笑和皺眉的。我就是想把杭州造地鐵這一事件作為切人口,來表現我們這個時代的多元和紛雜,我們人性的光明和曖昧。

  所以當我坐在課堂里聽地鐵知識的講座,當我曲着身子踏上施工中的盾構機,當我一篇篇地翻開潦草的採訪手記,當我坐上正在試運行的地鐵時,我的心是踏實的,特別是在對地鐵人和建設者進行採訪時,我覺得真是老天賜我這麼一個機會,讓我這麼近距離地接觸地鐵,接觸到如此鮮活而生動的故事。而至於其他,我真的沒有考慮多少,因為於我個人來說,多寫一本和少寫一本,要不要再寫此類的文字,其實意義並不大,但對於杭州史上規模最大的這個建設項目,如果我的文字能夠記錄下某些片段,記錄下時代行進過程中的某些軌跡,那就足夠了。因為如果光喊口號可以把地鐵造好的話,那麼文學傑作也是可以用口號喊出來的,所以正如球場上也需要有人干臟活累活一樣,我寫地鐵,純粹就是想做一做我沒有做過的。正如我有時在打開電腦熒屏的時候,並不知道第一個字要寫什麼,因為不知道,所以充滿期待,所以才會有挑戰。

  是杭州地鐵人在用他們的行動鼓勵我前行,因為真正感動我的,或者說我最希望有的,還是人的故事。那些來自天南海北的地鐵人,他們為什麼來杭州?他們來杭州遇到了什麼問題?杭州正如他們想象的那樣嗎?杭州地鐵也如他們的想象嗎?

  我就是帶着這樣的問題,採訪了幾十個人,錄了近兩百個小時的音,也搞壞了我的兩支錄音筆,因為有的人實在太忙,需要晚上或星期天才能採訪到,我當時一激動不夠淡定,不是錄音紐沒有按下,就是錄音筆掉在地上了……

  如果能夠再選擇一次,我相信他們中有的人可能不會再做地鐵了,正如我也不會再去寫地鐵,但是人總是要有一種精神的,社會總是要有一種向上的正能量的。我在杭州地鐵的采寫中,深知其中的艱辛和難言,而且我在這種艱辛和難言面前也有點無能為力,但至少我是感覺到了,在中國要做一點事情,無論是地上還是地下,可能都不是教科書上寫的那樣,但是我們又不能沒有教科書。而更令我感動的是一些90后的年輕人,他們以杭州地鐵為驕傲,無論是在地下做工程的,還是負責運營或維修的,他們都把杭州地鐵當作自己的家。有的放棄了研究生的保送而應聘到杭州地鐵工作,有的不做空姐而做“地姐”,有的就是衝著地鐵的相關專業而報考大學的。他們沒有叫苦,他們為自己是第一代杭州地鐵人而驕傲,望着他們青春而認真的面孔,我有什麼理由不把他們當作主人公呢?

  特別是那些在地下一線的工人,那些成天在盾構機上作業的年輕人,有的還是很潮的帥哥呵。我問他們有沒有對象?他們說不現實啊,因為在地下工地是沒有任何手機信號的,而他們每天有12個小時是在地下的,他們說沒有談戀愛的條件呀。我也問他們,有沒有考慮換一個工種呢?他們說也不是說沒有,但眼下還是要把工作做好,等有機會了,再去考其他的技術證書,因為等年紀稍大,可能就吃不消做高難度的工作了……我也採訪了那些年輕的司機,一遍又一遍的,他們用腳步丈量着腳下的路,真的,如果有一個司機要從蕭山湘湖開到下沙文澤路,那麼他們首先得把這一段路程走一遍乃至幾遍,心裡要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這一路的情況是怎樣的,有沒有彎,有沒有坡……也許有人會問,這開地鐵機車不都是靠自動的嗎?但還是師傅說得好,自動也是要靠人動的,司機將是地鐵安全的最後一個守門員。

  師傅說得多好呀。問題是我該如何把這種好變成文字的好。

  當然中國有很多的矛盾和糾紛,折騰和磨擦。我記得我第一次上工地,當我們一行人要走時,突然被一輛車擋住了道,一個人從車上下來就說:今天不講清楚,誰都不能走!

  矛盾和糾紛是怎麼產生的,人心和民心到底是怎麼樣的,這都需要我調查了解並理出一個頭緒來,然後以獨立冷靜的態度來處理它,因為只有真實,才對得起良心,也對得起歷史。

  還有湘湖發生的重大事故,要不要寫,怎麼寫,這於我都是考驗。因為我也深知,報告文學是一頗有爭議的形式,報告多了,文學就少了;文學強了,報告就弱了。我以為有的作品是應景的,有的作品是能傳世的。我寧願我的作品是應景的,但地鐵本身是能傳世的,五十年,一百年以至更長。為這樣的傳世,我一定還會用其他的形式去表現,正如美國詩人龐德寫地鐵的詩歌那樣——人群中這些面孔幽靈般顯現,濕漉漉的黑色枝條上的許多花瓣……多麼奇妙的詩句啊。我相信白居易或蘇東坡在世,他們也一定會去寫地鐵的,而時代也在呼喚今天的白居易和蘇東坡。

  有人說過功夫在詩外這句話,我覺得頗有道理。地鐵於我,是一個完全不熟悉的行業,所以採訪和溝通顯得尤其重要,你要讓採訪者能夠在幾個小時里講出他最為生動的故事,或者,那些看似平淡的經歷背後又有多少人情世故。所以我的態度是這樣的,如果他抽煙,我便也抽煙並遞煙,如果他喜歡喝茶就不斷給他續水,如果下了班他還意猶未盡我便一直陪他;如果他希望我去工地看看,我第二天一早便一定在等他了;如果這個採訪者是貴州的,我一定會說我在那一片山水的體會……這所有的一切都是為了交流和溝通,這可能是比寫作本身更為重要的方面,做一個好的提問者和傾聽者,有時比什麼都重要。

  還有就是學習學習再學習,體驗體驗再體驗。事實上當我完成這部報告文學的時候,離第一次我坐地鐵都快要三十年了。也就是說我是積了三十年的內功而來寫地鐵的,但真到杭州地鐵開通的那一天,我仍然是呼吸急促、面色潮紅,就像跟一個初戀情人約會似的。是啊,這也是整個杭州跟她心愛的地鐵要來一次約會。

  接下去,我要像那些潮人們那樣,一手“愛瘋”,兩耳音樂,我播放的是一首經典老歌,游鴻明的《地下鐵》——

  地下鐵趕快飛

  我的愛人有點累我有點醉

  我的終點永遠在你下一站

  你趕快睡

  輕輕靠着我的背……

  2012年9月23日

  作家簡介

  孫昌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杭州市作家協會副主席。主要作品有長篇小說“校園三部曲”《我為球狂》《我為星狂》《我愛跆拳道》,詩集《反對》《杭州呼吸》,隨筆文集《造句:流行語超市》《活色生香》和《向來風花雪月》,電影評論三部曲《我的電影手冊》《我的新電影手冊》《成長電影》。電影劇本《秀到零點》,2006年由中影公司和央視電影頻道聯合拍攝出品。

  目前任職於都市快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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