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徵文:警衛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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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徵文:警衛班

  高雲霄/著

  兵團農場在改革開放前那些年,都有警衛班。

  警衛班大概是沿用了部隊上的叫法,其實應該叫"警通班",因為它的職能有兩項:警衛和通訊。

  警衛,就是警衛團首長的安全。團首長指團長、政委、副團長、副政委、參謀長和政治處主任等。首長們白天在團部上班,倒不用警衛什麼,主要是外出,如到地方上慰問,到師里開會等,警衛員就得跟着警衛。帶槍,以防階級敵人暗算什麼的。

  我跟過幾次,印象最深的一次,是政委帶着宣傳隊去霍城縣慰問,大夏天裡,天熱,都穿着短袖襯衫。我那手槍別在腰帶上,又重又硬,薄薄的襯衫有點遮不住,弄得我一天里都在"警衛"它,然而宣傳隊的女演員們,尤其化了

  妝后,一個個漂亮得像花兒一樣,都用羨慕而深情的眼光看着我,使我心裡很舒坦,很興奮,很甜蜜,結果是這天過的很愉快,很難忘。

  除警衛團首長個人外,還要警衛團部機關和團首長住宅,這主要指夜間站哨,流動哨,流動巡邏。全班包括班長在內,每人每晚輪班一小時,一個不能例外。三百六十五天,雷打不動。一般是沒有事的,倘若有事,你可得小心了,這可不是鬧着玩的,所以誰都不敢偷懶,誤崗,再不想起也得硬着頭皮起床。

  我碰到的一次事是,一次下半夜一點到兩點的崗上,那夜天很黑,大概是陰曆的月初還是月底,天上沒有月亮,差不多是伸手不見五指,我巡邏至場部機關辦公區外,忽見一個人影一閃鑽進了路旁林帶。我心裡一跳,手中的駁殼槍"嘩"地一聲上了膛,喊一聲:"什麼人?"衝過去,人影不見了。說實話,心裡在加速地狂跳着,想,怎麼一閃就沒了?是鬼?壯着膽子直走進林

  帶,沒兩步,就看到有一堆黑東西蜷在地下。我倒退一步側身倚樹,槍口對着他:"起來,不起來就開槍了!"他仍是一動不動,毫無反應。我判斷他可能對我無威脅后,走過去用腳一踢,軟軟的一堆。原來是個喝醉了酒、已成一攤爛泥般的醉漢。

  再說通訊,通訊說白了就是"送信".團里向各基層連隊下發的文件、通知,皆由警衛班送達。每天都有,每天都需有三個警衛員來完成:一個送團值附近如學校、醫院、加工廠、修造連、建工連等十幾個單位;一個送一至八連西線農業連隊;一個送九至十四加三個牧業連的東線連隊。

  送團值附近單位的,路近,騎自行車就行;送東、西線連隊的,需騎馬跑大半天才能完成。那時去連隊的路很差,被職工們戲稱為"三路":洋灰路、白釉路、水泥路。什麼意思?"洋灰路"即"揚灰路",夏秋兩季,路面上的土被車馬碾成粉末,日積月累,足有二三十公分厚,車馬在上面跑起來,揚起灰塵

  鋪天蓋地,對面不辨人。路兩旁林帶靠路邊的一溜樹,半身上下都沾滿了塵土,像站了一排未洗臉的髒兮兮的孩子,讓人看着心裡難受。而到了冬天,下雪了,整個農場就銀裝素裹,"分外妖嬈"了。路面經人踩車壓,踩壓出一條潔白的大道來,這大道又光又滑又乾淨,於是就有了個最美的名字:"白釉路".可再到了春天,雪化了,雪水把路面上的泥一泡,車馬在上面一壓,就攪成了糊糊,這路就成了"水泥路"了。

  車馬倒不怕,照常在上面"攪"就是了。人走就不行了,需得穿雨鞋,最好是高雨鞋才最安全,所以那時的農場人,不管大人小孩,只要你會走路,就得有一雙雨鞋,雨鞋是必備的交通工具。

  要說穿雨鞋最少的,就屬我們警衛班了,因為警衛班有馬騎,什麼路也不怕。

  每個警衛員都有自己的馬,每匹馬都有自己的名字,如大白鼻子,小白鼻子,大黑馬,小紅馬等。警衛員們都很愛自己的馬,誰能不愛呢!絕不讓別人

  隨便騎。

  我的馬叫"黃驃馬",與《說唐》里秦瓊的馬是一個名兒,一聽這名兒就叫人振奮是不是?它原來是我們的頂頭上司、最高首長蘇副營長的馬。真也是來得早不如來得巧,我進警衛班,它剛好就分給了我(蘇副營長不騎了,首長們都不騎了)。

  都說"馬通人性",這匹馬通得有點過分了。有一次,我到十三連送信,送完回來,出連隊走了也就兩三公里,經過一片沙棗林,正逢深秋,滿樹沙棗開得正旺,空氣里瀰漫著一陣陣的沙棗香。我跳下馬,一手扯着韁繩,一手伸進沙棗樹里想摘幾個嘗嘗,未提防這馬一甩頭,掙脫了韁繩,掉頭就跑。

  我慌了神,掉頭趕緊追。它看我追來,便加快腳步,跑得更快了。跑出一兩公

  里,我哪能跑過它,只好放慢腳步,一邊喘着氣,一邊喊它:"停下,停下,快停下——"它停下了,轉過頭來看着我,很溫和的看着我,還把頭低一低,一動不動。

  我都快有點感動了,消氣了,慢慢走到它跟前,還有五六米就捉到韁繩了,突然它頭一甩,又掉身就跑。我搖搖頭,苦笑了半天,耐着性子再喊它:"停下——停下——你幹什麼?"它跑了一段路后,見我不追了,就又停下來,轉過頭來再看着我。

  我這次不感動了,裝着不在乎的樣子走向它。又是快到跟前了,它又掉頭就跑。我氣壞了,可又沒有一點辦法,還得繼續哄着它,跟着它一路跑走。已經走出有七八公里的路了,一見前面路上跑水了,是路旁農田澆地跑的,足有三四米寬的一片水橫穿路面而過,像一條小河(這也是每年這個時期路面上常遇到的事)。我過不去,它卻停在河對面看着我,一動不動看着我,臉上卻無表

  情(它無法有表情),彷彿說:看你怎麼辦?

  我真是有點哭笑不得,招手讓它過來,它不過,裝着聽不懂,我只好脫鞋下水趟過來,再喊它,它還是掉頭就跑。前面已經上了大路,我怕它亂跑碰上車撞了人怎麼辦?提着心還不敢惹怒它,想:你往哪跑呀小姑奶奶(他是匹小母馬),可不能跑到場部人多的地方去闖了禍呀!要是叫首長碰見可怎麼辦?你要害死我呀!我心裡恐慌着,累死也得跟上它,卻眼看着它順順地往馬號的路跑去,我有點放心了。

  果然,它半步未差地一直衝進了馬號,鑽進馬棚里那塊屬於它的馬槽邊。等我一身大汗地喘着氣進到馬號,馬班長(馬號班長也姓馬)堵住我(馬號有規定,不準外人隨便進馬棚,包括你主人),笑笑說:"小黃(他稱黃驃馬為"小黃")又自己回來了?"我有點不好意思,但由此知道了小黃干這事兒已經不是第一次了。馬班長是老資格,在這喂馬有一二十年了,他對每匹馬熟悉得已經超過了對自己的孩子(他好像沒有孩子)。

  其實叫"警通班"也還不全面,最全面的叫法應該叫"警通看班"(這名字有點不順口了),因為除了警衛通訊,還有一項任務:看管"犯人",也就是說警衛班還兼着"看守所"的職能。

  犯人,指那些不夠判刑卻已危害家庭、社會的不良分子。大體可分兩類:重犯與輕犯。重犯要關進"地窯子",地窯子就是在警衛班後院,挖下去七八米深一個大坑,上面蓋住只留一個井口,從井口放下去一架長長的梯子,以供進出(上下)。

  長期關押的一個罪犯叫郭以金,他好像有點神經病,寫反動標語,散布反動言論什麼的。他在這裡已經關了一年多了,他已經習慣了這裡面的生活。有警衛員值班時問他:"郭以金,你想不想出去?"他回答:"不想。"他在這裡面練成了一項特殊本領:理髮,自己給自己理髮(真也省了不少到理髮館去理髮

  的麻煩和錢了)。自己給自己怎麼理?這樣的:拿一張報紙,揉搓得皺巴了,捲成捲兒,划根火柴將其一端點着,然後吹滅明火,用殘存的星火(你見過以前農村用以熏蚊子的"火繩"嗎?)來燎頭髮。報紙畢竟不是火繩,過一會兒將要滅了,就趕緊拿回來再用嘴吹着,用勁還不能過大,過大了會又吹燃了明火,一旦吹燃,還得再吹滅它,仍用星火去接着燎。如此反覆數次,無數次,以致"理"好。后拾起兩面小"鏡子"(不知在哪裡撿到的兩塊碎鏡片),兩手各持一面,放腦袋前後,對着一照,前後各處都可看到。行了!他似乎也很滿意。

  值班的警衛員一看,確實"理"得挺好,了不起,不禁暗暗稱讚:郭以金,絕技呀(擱現在,可申請發明專利了)!背地裡給他這項手藝取了個最有文化的名字:星火燎原。

  輕犯就關進"地窩子"了。地窩子是從平地挖下去一兩米深,上面再砌上半截

  土塊,蓋上房頂,房頂上留個天窗,等於是半截地下半截地上的一間房子。地窩子條件比地窯子當然好多了,起碼有個天窗,陽光可以直接照射進去,裡面不至於太陰。地窩子里關的人常常是關兩天,就放了。

  警衛班的編製如何呢?其共有十二個人,簡介如下:

  一,班長老黃。甘肅人,二十八歲,轉業軍人,共產黨員(不知為何在部隊未提干,可能是從小家貧,沒上幾天學不太識字的原因吧)。剛成家,全班只有他一個人成家。人很乾練,又沉穩,所以能當班長。警衛班的人都是從全團挑出來的"三好"小夥子:出身好、長相好、表現好。

  二,副班長小馮。本團幹部子弟。他父親是八連連長,是參加過淮海戰役的老功臣。小馮是班長的接班人,才十九歲,已有兩年的工齡了。精明,機靈,又穩得住。槍打得准,馬騎得好。大白鼻子是他的坐騎,別人不敢騎,性烈,聽

  說曾摔斷過前任警衛員兩個人的腿。

  三,大個子。本名王心軍,沒人叫,都叫他大個子,有時或叫他"孫達得",就是《林海雪原》里的那個長腿孫達得。他腿長,個子大,有一米八幾。人勤快得不行,從來沒見他能穩坐兩分鐘。每晚一小時的政治學習,他坐不住,一會兒站起來,一會兒出去解手。

  班長就板著臉,從我手裡奪去報紙,說;"大個子,你來讀這一段!"全班人都看着他偷笑,這時他滿臉通紅,伸伸舌頭坐下來,像個犯了錯誤的小學生。他老家是河南的,也沒上過幾天學,讓他讀報紙,等於是對他的懲罰。

  四,白克。白克姓陳,叫陳小兵,家在伊寧市,白克是其外號.白克這個詞可能是新疆地方(不只是兵團)方言,有二解,一是生在新疆長在新疆,父母籍貫卻不是新疆的最好能說一口地方話的孩子,全稱應該叫"新疆白克".二是白乾,白搭,白忙活的意思。如:"別幹了,干也白克。""今天幸虧沒

  去,去了也白克。"我一直懷疑,能表達這兩種意思完全不同的詞,怎麼會是一個詞?會不會是兩個字並不一樣的同音詞?也從來沒人問,沒人管,沒人知道。

  陳小兵呢,自然是前者了。陳小兵在警衛班年齡最小,才十七歲,長得很白凈,小眯眯眼。人很聰明,精細,要不怎麼能被挑到警衛班來。

  餘下還有我和其他七人,因與本案無關,就不一一介紹了。

  這一天,突然十一連押來一名女犯,三十多歲,披頭散髮,衣衫不整,被關進地窩子。據報,她非該連人,也沒人認識,在連隊轉來轉去,還趴在連部窗戶上向里看。被逮住,問她想幹什麼,她笑而不答。挨了兩巴掌,轉成怒目而視,眼睛直直盯着你,彷彿說:見不到崔旅長,你們什麼也別想問出來(這比喻可不行,把她比成楊子榮了)!於是連里報團,團保衛股指示:關進警衛

  班。

  白克值班。晚上查夜,照例地打開手電,四處照照,看有無異常現象。打開地窩子門,往裡一照(白天開會,班長專門叮囑,夜裡特別要警惕,看好新犯),只見那女犯已解開衣扣,兩手把兩扇大襟一掀,用手指着裡面,對着他笑。白克一眼看見她胸前有兩團雪白碩大的肉團上下一跳,頓時給嚇傻了,趕緊關掉手電,向後退去。退至門外,關上門。

  他哪見過這個?別說是他,警衛班的人,除了老黃,誰也沒見過。他左右看看,似乎看看再有無人看見,沒有。可自己不知怎麼辦好了。心裡咚咚地跳着,彷彿自己都能聽到響聲。

  現在怎麼辦?退,不行,還不知她要幹什麼?進,也不行,怎麼進呢?可真叫進退兩難,束手無策了。他兀自地站了一會兒,看看四下很安靜,並無一點動

  靜,便再輕輕走上去,趴在門縫上往裡看看,並沒敢開手電。看不太清楚,只能藉著天窗上投進來的一點夜光,看到她站在床前,似乎乾脆脫光了衣服,兩手不時在胸前比劃着。

  白克的心又狂跳起來,迅速輕輕退出門口,轉身快步回警衛班來。半路碰上大個子,大個子看他腳步匆匆,有點失常,就問一句:"怎麼了?""沒怎麼。"他沒跟大個子講,直接找到小馮,向小馮彙報了情況。小馮也立刻嚴肅起來:"走,去看看。"就同白克一塊返回,大個子也跟了來,三個人心裡都有點緊張,誰也沒說話。

  至門。"打開!"小馮說。白克即用微抖的雙手打開門鎖,小馮用手電一照,果見那女犯全身赤裸地站在地中間,看有人來了,對着他們微笑,正要走上來。小馮立刻關掉手電,退出門外,喝一聲:"回去,快回去!"即讓白克

  鎖上門,退出十幾米來站定。

  小馮從來處事果斷,來警衛班這麼長時間還未碰到過處理不了的事,這回可真不行了,當即命令大個子:"你趕快去,把班長叫來。"大個子說聲"好",轉身撩開長腿,去了。

  二十分鐘后,老黃(老黃不值班時,晚上在家住,新婚不久,晚上沒事早早就回去了)來了,說:"你們都在外面等着。"他自己進去,打開手電,卻見女犯已披上衣服(時值深秋,大概有點冷了),坐在床頭,見有人來了,卻又站起來,撩開衣襟,指着胸前,對着老黃傻笑。

  老黃大喝一聲:"快把衣服穿上,我斃了你!"說著,果然掏出手槍,嘩啦一聲推上子彈,對着她,"快,快穿上!"那女犯可能也從未見過這個,面對着黑洞洞的槍口,害怕了,馬上乖乖地把衣服穿上,低下了頭,歪坐在了床邊,再也不敢動了。

  "你再敢脫衣服,我就斃了你,聽見了沒有?"老黃再喝一聲,退出門外,讓白克把門關上,跟大家說:"都回吧,沒事了。"

  第二天,老黃向保衛股彙報了情況,保衛股提審了女犯,審后命令:把她放了。警衛班一聽,馬上、迅速、趕快把她放了。謝天謝地!一打聽,原來這女犯是個瘋子兼啞巴,是惠遠公社那邊跑過來的,家裡人正到處找。

  事後,大個子給我們講了以上的這些事,邊笑邊講,講得好熱鬧。我們聽了,都特感興趣,想象着那裡面的細節場面,反覆追問大個子。大個子說:那得去問白克。我們就去問白克:看到什麼了?快說快說!逼得白克滿臉通紅(他本來就愛臉紅,這下可更紅了,像個紅臉關公),渾身着急,擠個人縫就逃走了。

  再以後,我們都埋怨白克:別去告訴班長,把我們都叫上,去看看,怕啥,也不犯法,可誰也沒敢說出來。

  多年後,大家再回憶起警衛班來,這事就成了一件最難忘,最喜歡談論、回味的事了。

  這算什麼事呢?真是。

  作者簡介:

  高雲霄,男的;

  共和國同齡人,沒錯的;

  發表作品很多很多,虛的;

  文學愛好者,真的;

  現居烏市,無意的。

  更名韻瀟,有意的,有詩(藏頭)為證:

  高處不勝寒,

  韻致也涅。

  瀟洒走一回,

  好逢艷陽天。

  ——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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