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拜父愛

　　小三子離家遠行獨闖天下時18歲，當娘從衣兜里掏出皺巴巴的120元錢塞於他手上的時候，爹蹲在一旁吧噠吧噠地抽着旱煙，末了將一個碩大的瓷碗塞進他的掛包，只囑咐了一句 “娃兒，吃飽，別餓着！”那兩行被黝黑的皮膚映得發亮的眼淚早已掛滿了老氣橫秋的臉頰。

　　三子要離家去一個遠在天邊的地方當兵了。那天晚上，爹和娘邀來村上的幹部和鄰里鄉親，滿屋子的人。男人們喝着酒抽着煙，挨個地教育着他：在外要聽幹部的話，別耍牛脾氣，要能吃得苦，要給山村爭臉面。嬸嬸嫂嫂們一邊燒火作飯一邊開導他：別再淘氣，別再惹事生非給領導添麻煩。聽得娘和姐姐躲在一旁偷偷地抹眼淚。畢竟這淘氣鬼在家時是那麼的讓人犯愁，而真當說走就走，去了誰也沒去過的、遠在天邊的新疆時，卻怎麼也割捨不開了。小三子跟隨爹娘長了18年，究竟能有多少事讓大人們放心得下---三子在家最小，兄弟姊妹多，爹和娘只顧能讓孩子們吃上飯起早貪黑地耕作，很少去管他，小時候他被綁在田頭的樹上，大了就任他去野去瘋，當一身身掛滿補丁的衣服被弄得骯髒不堪，當一次次被叔叔伯伯擰着耳朵送上門時，小三子就跪在爹和娘的面前，把頭縮於胸際間，一聲不吭地聽着大人們的數落，聽着爹和娘的責罵，只當有了爹的允許時，才敢抽身躲於沒人的角落，啃幾口乾饃饃以充過了的午餐。村裡人都知道他下跪，沒了志氣輸了精神，不會成什麼大器了，於是若有什麼壞事都嫁禍於他，想看看他被罰下跪時垂頭喪氣的狼狽相。

　　小三子下跪成了村裡人說長論短的笑話。

　　而今這瘟神要走了，來送行的有人故意喊到：“三子，給你爹娘下跪嗑個頭！”一陣鬨笑時爹的臉上掠過一絲窘迫，“三子早就不跪了，娃都去當兵了，還能不懂事么？”爹一邊開脫一邊招呼着前來相送的人，而三子早已羞紅了臉，向爹娘深深地鞠了一躬，就一頭鑽上了車，身後又泛起一陣鬨笑……。

　　些許年過去了，沒有人再提及下跪的事讓他感到難堪，偶爾幾個老嫂嫂還拿當初他穿開襠褲和下跪的事涮他，而三子早已忘卻了，只朝爹和娘會心一笑，爹也樂得合不攏嘴說：“這小子當年沒少挨揍，沒想到給咱老劉家打出個官來！”

　　三子自打去當了兵，再也沒給爹和娘跪過。

　　那一年，爹安靜的離開了人世，三子還在天邊的新疆摟着槍睡覺呢。當他風塵僕僕趕回村頭時，就有人來接他了，一路上幾個大哥大叔勸他說：“老三，如今你是公家人，不方便就鞠個躬行了，孝子跪拜的事就免了哦”，三子的眼淚就撲涑涑地往心裡流，回家時他只看到一口盛着爹的棺材和一群忙亂的人，他逐個謝了鄉鄰鄉親，待人散後於爹的靈柩前一跪到天亮，守着爹說了一夜的話。娘說：“你爹走時叫着你的名字，讓我告訴你，如今當官了，要做忠實厚道之人，要看得起咱這些窮鄉鄰，不敢再拿你火暴子脾氣惹事了！”

　　三子跪着，跪了一個星期，直到把爹送到了很遠很遠，看着爹上路……。

　　少年時下跪是因為總做錯事，如今長跪着是因不能盡孝內心而生愧疚，個中意義怕只有他自己明白。

　　三子又要走了，這次送他的人格外多，他突然停住了腳步，回頭朝爹的遺像前一跪，任憑哥哥拉也拉不起來。大哥大叔們把頭扭向了一邊，白髮的嬸嬸嫂嫂們早已掏出皺巴巴的手絹不住的抹着淚！

　　人群中，再也沒有聽到當年的鬨笑聲！

　　2006年10月-烏魯木齊

　　(飲馬天山原創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