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月

　　引子：

　　《三國志．魏志．盧毓傳》：“選舉莫取有名，有名如畫地作餅，不可啖也。”－－此為“畫餅充饑”典故的由來。中秋將近，擬此文以解心中之徬徨。

　　畫月

　　一．冷月彎彎

　　裹一夜炎涼，心如蟲咬－－

　　一隻埋藏的二化螟，它於夢中留戀的地方，產下成串的卵子，再孵化成蛆。它們從昨夜我走失的長淚中攀爬，泱鬱我苦心經營多年的那塊稻田。我那青青的秧苗，剛剛飽汲蛙鳴的憧憬，此般卻要頹廢。

　　我的心被這蛆蠶食，一點一點枯黃，一點一點悄無聲息．．．．．．

　　黑暗中，我啟開一扇窗，月光竟如水般覆轍心頭。幻變的青蛙，摸索而過一畦田壠，緊貼枯黃的稻稈，馬上就要熱淚盈眶。冰涼的田水照見自己，那是陳年的蒼白，那是彎月割傷的一縷縷情絲。葉尖垂下，已是紋脈的噴張，已是血色瀰漫。

　　我越過一汪汪無法掩飾的田水，揣出飛散了的魂魄，居然照見自己－－鬼般樣子。蟄伏的蟲鳴，它們大聲喧嘩，它們張爪撕扯我高高捋起的褲腿。我狠狠地跺一腳，我在泥水中消溶。

　　我失去了行走的眼睛和游弋的尾，躲在凄冷的風中，就晾在眺望的葉尖上，我看着月亮月亮看着我。

　　月亮哄着星星入睡了。那個走失的孩子，他端坐月亮的彎鐮之上，他尋找着星光，他在數着星星。

　　故事早已是迷失，孩子從月亮上掉下，掉落一片雲霧的迷濛．．．．．．

　　月上梢頭，瑩光一下子鋪開。夜色凝重！

　　山松佇立在嗖嗖的風中，枝梢間的松雞子慢慢綻放如花。我從松雞子中倦倦走出，籽粒四處濺進喘息的大地。

　　仰面的月亮，我從縮短的背影中摸出眼睛，無故哭泣。

　　二．水中月

　　風蕭蕭，雨兮兮，路漫漫。情難再，痴或怨，多少愛恨情仇剪不斷。

　　后羿的神弓已是無用，九個被他射落的太陽灸傷了他的眼睛，他的眼睛里一片空洞。西風舊事里，他只能仰望孤獨的空洞。匍匐的眼淚讓男兒膝下有黃金，又要變成箭影－－獨守皓月當空，朗朗乾坤，黯然神傷。

　　雲雀翻飛，紅霞飄渺，紫煙鳧鳧。

　　銀河之際，嫦娥揮出冷艷的長袖，一個人獨舞。那幾顆貪心的仙丹，讓她一歲歲往複離別之苦。痛楚成辟，淚已成空。天上一光陰，地下一百年。

　　她守着不變的容顏，對鏡撫花，嗲咽的嘆息化作色彩繽紛。

　　流星塤落，凜然擊碎早已岩化的后羿。點點末末濺落一片無邊無際的傷寒湖，竟然激不起陣陣漣漪，稍候沉寂。

　　月色垂暮。彷彿風捋起了湖水的聲音，一片嘩啦，水紋一圈一圈的蕩漾，又一層一層地聚合。輕若遊絲的水氣在升華，騰起的千絲萬縷捧住了月亮。

　　沉沒的碎石點點靠攏，拼成了后羿仰面沉睡的樣子，嘴邊流淌着夢囈的笑，眼角飄動細細的砂。

　　一片虛渺的繽紛托起了他，月亮就扛在肩上。

　　掬起的月亮里，他看到了嫦娥，嫦娥抿着還是那麼嬌艷欲滴的櫻唇，眼裡撲出流螢，裙裾翻飛中，她伸出一隻白玉般的巧手，就要愛撫他淚流滿面的呼喚。

　　一陣烏雲襲來，黑暗重新吞噬一切。

　　等月光掙扎着從厚重的雲層背後重新露出嫦娥的臉，湖面一派安靜。湖面不再徜徉着繽紛落英，幽幽的氣息掠過湖面，一片紅葉越飄越遠．．．．．．

　　圓圓的月亮跌落水中，扭捏成一張撕扯的臉。

　　三．泅渡

　　一宿秋霖夜雨，桂花撒在了我的夢中。難得一遇的美夢，居然讓我的口水塗濕了長枕。

　　不知是誰搖晃了那棵丹桂樹，也便搖落了香熏。朵朵輕盈的香花，一直從我乾澀的嘴唇潛入，直沁肺腑。剎那張眼，一個白鬍子老者含笑牽引，我不由自主地爬起，跟上他來到一處莫名驚詫的地方－－

　　飄渺的琴聲拂過叢叢紅花綠葉，行走的小阡幽深莫測，四圍一片靜秘。老者在我轉眼間已經消聲匿跡，我焦急地呼喚，不想卻被一陣香熏所包圍。循香抬頭，點點花雨有如流螢撲在我的發間，落在我輕閉的睫毛上，親吻着我蒼白的臉頰，馥郁的香一直滑下－－我伸指拈住一末玉白，這是桂花飄香。

　　琴聲又作如水撩拔。此番沉醉此情此景，多少年的情愫潸然流淌，我把雙膝埋坐，手捧薄薄的香花片片，止住了三百五十里的迢漫，停歇了虔誠五千年的佛印，緣來緣去，虛空若失，此刻停留心中－－圓月皎潔如鏡垂臨，我看見了古代的自己，在輕捋兩邊華鬢，刀光劍影已作電石火花飛散。

　　這般良辰美景，花若仙子，仙子若花，輕歌縵舞，我猶如暢飲了杯杯瓊漿玉液，凌空耍起了醉拳。

　　歌兮兮，盼兮兮，唱不盡多少胭脂俗粉事。夢魘魘，情卓卓，太白划劍指蒼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