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石山聽泉

　　烏石山聽泉

　　到烏石山純屬偶然。

　　五月的一天和朋友一起去鄉下，快到目的地時朋友手指路邊，說起一個古老的繞口令，這附近有座山，山上有個廟，廟裡有個老和尚……是真的。朋友見我狐疑的眼神，趕緊正色道。我把方向盤一轉，對他說，：“那就去唄。”

　　車沿着“村村通”的水泥路逶迤而上，漸漸進入群山環繞的山村，我們將車停在一處山坳，大家沿着山路開始上山。

　　山路很寬，因為半山腰還有村子，這條路寬的足以過車，但必須是那種大馬力的三輪車，果然一三輪柴油車夾裹着突突突的喘息聲從山上一巔一跛地下來，彷彿扭着秧歌的老太太，左右倉惶着，尋找下一個落腳點。我們慌忙讓到樹林內，給三輪車騰出儘可能的場地，內心真的對三輪師傅的駕馭技術盛讚有加。師傅是個熱心腸，雙手緊緊拽着方向盤，脖子卻扭向樹林邊的行人，大聲說道：“你們是上山的嗎？那應該走小路，風景才美吶。”

　　我們循着他示意的目光發現不遠處果然是一條小路，一棵有着茂密枝椏的大樹如同一位隨時迎候遊客的主婦，正熱情地張開臂膀，將滿枝椏的綠色盡情地舒展，又恰似漂亮主婦在山風中飛揚起滿頭的青絲，將山的氣息攪拌的迷離婆娑，神采飛揚。

　　不用多說，這美麗的“主婦”已經吸引我們紛紛折首，踏上蜿蜒曲折的小徑。

　　大樹站在小路和一個水潭之間，這棵樹的茂盛得益於這靜靜的水潭的滋養。潭邊幾塊大石頭上留下搗衣女經年累月打磨的痕迹，光滑、亮麗。同行的人有的已經蹲在石頭上做捶衣狀，於是靈敏的夥伴咔嚓咔嚓地按動快門，用現代科技留下這些凡夫俗子的人間醜態。一下將仙姑浣紗的意境撕扯的支離破碎，慘不忍睹。

　　潭水的上游聯繫着一條蜿蜒的小溪，這山路彷彿明白遊人的心思，一心一意地傍依這小溪，偶或依託一截圓木穿過小溪，從左邊跑到右側。小溪也不甘寂寞，一扭腰身從一個石頭壘砌的小拱橋溜到小路的另一邊。他們好似兩個調皮的頑童一路奔跑，一路嬉戲，兩小無猜，情同手足，更像是一對相互偎依的戀人，纏綿悱惻、打情罵俏。走在這樣的山路上，你能說這不是你前世修來的福氣？

　　溪流漸漸變得陡峭，有嘩嘩的水聲在樹叢中傳來，山路自然也有些崎嶇起來。幾塊巨大的石頭很突兀地佇立在山路和小溪之間，彷彿粗暴的玉帝隨手扔下的法器，要鎮攝這對情意綿綿的情侶，不知道玉帝是不是經常扮演這樣的角色，粗暴、短視加上羨慕嫉妒恨。小溪可不吃這一套，就像玉帝的女兒一般任性地從石頭上潺潺地流淌。小路就沒有這麼幸運，只得小心翼翼地蜿蜒在石頭的縫隙間，委曲求全，苟延殘喘，終於繞過巨石，重新和心愛的小溪匯合。巨石的身後站着幾株楓樹，見證着這一對戀人的坎坷與歡心，每當秋季來臨，它們便把枝頭的綠葉充盈成嫣紅，在山風的叮囑里寫下關於愛情的詩句，投奔到小溪叮咚作響的歡快里，一路飄零，直奔山腳下的水潭，去親吻浣紗少女輕柔的纖纖細手。

　　繞過一片水杉林，小溪突兀地離開了山路。聽不見嘩嘩的水聲，看不見隱隱約約的溝壑，這對戀人就這樣無言地分離了。山路變得枯燥，沒有了生機，黃褐色的土地乾涸地裸露着，發出痛苦的嚓嚓聲，鞋面上居然蒙上一層細細的黃土。好在前面不遠處出現許多大小不等，形態各異的石頭，將我們的目光吸引，大家驚呼着向前擁去，完全忘記了這是在爬山。原來在追逐山路和小溪的歡樂中，我們已經接近山頂了。

　　烏石山之所以叫這個名字，大約和眼前的這些巨石有關。它們有的稜角分明，張牙舞爪，像劍，像刀，像長矛，簡直就是耍把式賣藝人收攤后胡亂捆在一處的兵器，慌亂且沒有章法。但它給了我們想象，值得流連、品味，因為我們過多了平淡的日子。有的卻很寬大，平滑，足可以容下一干人等在上面橫七豎八地仰卧，經歷了太多俗事的紛爭，此刻素麵朝天仰卧巨石，心中真的有了一種超然的寧靜。一位朋友忽然從口袋裡掏出撲克，立即有人圍攏過去，好像大家準備以巨石為桌，大戰一場。幸虧一陣山風不失時機地掠走了幾張牌才打消了朋友們的念頭，我們得以繼續前行。

　　兩棵油茶樹的枝椏緊緊地長在一起，形成一個方方正正的“田”字，這讓我們驚嘆了許久。大自然到底還有多少驚喜沒有告訴世人？我們不得而知。這個方方正正的田是不是暗示這人類賴以生存的基石不容破壞？瘋狂的城市化進程，正在無情地吞噬我們的田地，這兀石山上的油茶樹是不是一個偈語，正在用直觀的教材警示自以為是的高級動物？我想應該是。

　　繞過這兩株神奇的油茶樹，眼前豁然一亮，一個太師椅形狀的山地展現在我們面前。悠揚的塔鈴不失時機地把清脆的響聲釋放出來，夾雜着山泉叮叮噹噹的脆響，彷彿仙人身上的玉佩湊響的音樂，這群凡夫俗子的到來會不會擾亂這裡的清凈？污穢了這裡的純真？

　　聽，我們再一次聽見水流的嘩嘩聲，那失散的小溪何時搖身變回了仙女？原來這兒才是她的老家。在太師椅的中間，一塊巨大的岩石穩穩地趴在那兒，如同一個巨大的龍頭，正俯視着太師椅前方的山谷，和山谷中散落的居民。一股清泉正汩汩地從龍頭的口中瀉出，流向前方不遠處的水池，漫過水池的山泉繼續順着山崖下行。

　　原來，她正是一路相伴中途消失的小溪的源頭。

　　虧山路的執着，將我們引到仙境般的山頂，聽見這天籟般的泉音。

　　其實，何嘗不是山路對小溪的眷念了卻他自己的一段情緣？

　　2013年7月14日星期日（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