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瘦

　　不論是意象還是實物，我總喜歡偏瘦的東西，瘦了就寡，寡了就有了一種風骨。

　　此刻，暮夏的時節，故鄉的山，微雨的天氣。這時候的我，心裡是溫馨而又薄涼的。溫馨是因為我在喜歡的季節喜歡的天氣坐在喜歡的地方，薄涼是因為韶光已逝，往事不再。

　　但這薄涼的感覺也是我喜歡的，因為這薄涼是瘦的。清清的，寡寡的，悠悠的氤氳於心，滋生着一絲些微的疼痛。

　　相思的感覺也是我喜歡的，因為它也是瘦的。如一鐮彎月，扣在心裡，瘦而輕，但是刻骨。

　　就如此刻，坐在老家的山頭，心裡便有了相思。這相思不僅指愛情，還有友情，親情。離開一個地方到另一個地方，不由自主地就想起了離得越遠或越近的人和事。以前離得近的，因為近，所以漠然，離得遠的，因為遠，所以不抱希望；到了這裡，以前近的人遠了，便有了牽念，以前遠的人近了，心裡便生出了幾分動搖。小妹遠嫁重慶，我去送時見到江艷，她說既然來這兒了，就去和同學們聚聚，明知不可，但因為近了，心裡卻蠢蠢欲動。只得求她：別再邀了！這樣的拒絕讓我痛苦。雖然不能去，但此刻我坐在與以往的故事稍有牽連的山頭淋着微雨沐着冷風來思念總是可以的吧。

　　說起來，這微雨也是瘦的，冷風也是瘦的。微微的雨細細地飄落，是我最喜歡的天氣，喜歡它我想一定是因為它的瘦。那種柔軟的瘦能讓人心靜，隨意，可以想一些若有若無的心事。而滂沱的雨，肥肥地充塞了整個天地，因它過於的淫滿總讓人擔心，讓人心裡僅僅只想着雨，這就有了些霸道。

　　風冷了也瘦，是一種清冽的瘦，着在人的身上，尖尖地入骨。這種風容易讓人保持清醒理智的思維，不似春風，和着慵懶的香氣煽情地拂來拂去，總容易讓人墜入風花雪月。

　　花兒更是清瘦的好。

　　一直以來，不喜歡肥而艷的花。記得小時候母親在院子里種了各色的大麗花，盛開時，碗口一樣大，豐滿而招搖，惹得鄰居們爭先來向母親討要來年的花根，這時的母親總帶着自足的神情滿口應承，而我總是很漠然，當時也說不出為什麼，只是簡單的不喜歡。

　　現在想來，大朵的花或許因它過於的張揚才會讓人生厭吧。我現在的家靠近西岩山，山上有牡丹園，牡丹盛放時，會有許多人去觀賞。也難怪，牡丹被人們尊為百花之王，奉為國花，據說是雍容華貴，氣度不凡的，享盡了文人墨客的青睞和讚譽。我上山時也曾去看過，但不以為然，那種張揚，那種盡情，那種豐腴，那種艷麗，只瞥一眼就夠了，那毫無收斂的氣勢就像一個妖艷而沒有韻味的女人，空而浮華，是逼人的。

　　相反，一株獨自生長在石縫或者土埂上的小小的野花卻時常讓我眼前一亮，心裡一驚，久久駐目，深深的被感動。那種收斂，那種自持，那種清瘦，那種堅韌，耐人尋味。那樣子纖纖的，楚楚的，卻透着一種質感，一種骨氣。

　　字也是喜歡瘦的，宋徽宗趙佶的瘦金體看着就舒服，伸手投足，如娉婷舞動的骨感女子，鎖着煙眉，一臉的憂傷。我不懂書畫，卻分外喜歡看那幅《芙蓉錦雞圖》。初次看見這些字時，就被那種瘦瘦的風骨打動了，緊緊地盯着看。一位精於書畫的朋友看見我電腦上的錦雞圖，問我：第一個字是什麼字？我說：不認識！又問：那你看什麼？我說：別的字我都認識，就看這個不認識的！他又說：是個“秋”字。我驚呼：怎麼翻過了？惹得他大笑，帶着對我無知的憐憫。說實話，我對這幾句話所表達的意思倒是無動於衷，錦雞和鳧鷖各有所長。我看它，只為感受那字體的美感，那種瘦到靈動、瘦到俊逸，瘦到憂傷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