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獨

　　沒有人不孤獨。那些時光里的往事，它不能傾訴，也無法傾訴。孤獨是循着它們的蹤跡來的，在它們日漸成形的時候踮腳走來，並且揮之不去。它總是那麼細碎，又那麼倔強地在內心裡紮根結果。

　　看《簡．愛》，面前是一幅這樣的圖：已近日落時分，橘黃的霞光清冽地灑滿荒原。那是個實實在在的荒原：遠處的丘陵，山岡，近處的溝壑，坡地在霞光映襯下，通體橙黃。沒有綿延的草地和綠油油的田園，沒有蔭蔽的樹林和村落里發出的聲響，或者一隻牛的身影。歐石南開着，點綴在青苔斑斑的石頭上，野荊棘粗礪生長，結着一顆顆圓圓的長着絨毛的果子。那是個缺少生氣的地方，又蘊藏着厚厚的孤獨與恐慌。長夜將要來臨，讓內心騷動，渴望能看見燈光的慾望愈來愈強烈。簡站在這荒原之上，被夜幕籠罩。背影匯入夜色，越來越濃。

　　我想，簡一直也是孤獨的。這讓我設想到她有着矍鑠堅毅又稜角分明的臉。話不多，溫柔卻有力度，力量里有一種讓你不能拒絕的味道。也許夏洛蒂的文字要比我的敘述更溫暖，但我能從她的字裡行間感受到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有一種力一直指引着簡，從她到舅母家，到孤兒院，到桑恩費爾德莊園到沼澤居，那種力一直都在，不卑不亢，不屈不撓，它服從於簡的內心，簡的意志。這是個對自己有着絕對決定權的女人，要什麼，不要什麼，做什麼，不做什麼，明了於心。善良使她對人對事真誠熱切，而內心的堅實又讓她在面對困難時，如果殼堅硬的椰子。

　　簡帶着夏洛蒂在遠離塵囂生活中的影子。她走着自己的路，尋找着生命的諾亞方舟。她的孤獨不僅表現為一個人掙扎生活，更是她內心裡萌生的一種超越。它從內心深處攀援而出，輻射到她的血脈里，肉體上，輻射到她的意識中，左右着她的一舉一動。那不是冷，不是絕望，不是暗淡毫無生氣，是站在靈魂之外俯視人世。因為孤獨，她對自己抱着絕對的希望，並且為之努力；因為孤獨，必須獨承一切，她內心變得堅毅無比。從舅媽家出走，到挺過孤兒院里的瘟疫，然後再離開道義所不允許的羅契斯待的愛情，到最後拒絕她認為沒有愛情卻又非常優秀的聖·約翰的求婚，她都固執地遵從自己的內心。‘永遠在他身邊，永遠受到束縛，永遠需要剋制——不得不將天性之火壓得很小，迫使它只在內心燃燒，永遠不喊出聲來，儘管被禁錮的火焰銷蝕了一個又一個器官——這簡直難以忍受。’讓天性自由舒展是簡一直的追求，她不會去做自己心裡不願意做的事，也不會放棄她認為自己有必要做的事。一個堅定的女人，遵循內心，追求着自己的獨立平等，誰也不能左右。

　　我想是孤獨造就了簡。一個甘於寂寞的人，她波瀾不驚，榮辱淡定。就象是一朵開在牆頭的花，總能以俯視的高度看待園裡的花草。它獨立牆頭，並不自憐自艾，並不與他人隔絕，輕視他人，它的藤蔓與園裡的春色長在同樣的土地上，相依相存，但它並不與同伴齊頭並進，爭奇鬥豔。它可以讓自己長得矮小，甚至醜陋，但它長在自己想要長的地方，長成自己想要的模樣。不可抗拒的性格里決定着命運的走向，這讓簡一次又一次冷靜地戰勝困難。這是一個絕世而獨立的女人，遵循着內心的走向，用一種不一樣的態度教會我如何看待生活。

　　這人世，又有誰不孤獨？當內心的黑洞無限擴大，足以吞噬自己的時候，掙扎如此無力。我不是簡，我無力走出自己締造的美好。內心與現實如此矛盾。你是否也如我為此惦念，為此孤獨，為此將時光里大段的春光拋付，然後嫣然一笑，將寂寞與遺憾深藏於心？你是否也如我丟了歡笑，深了哀愁，讓記憶的妝容滲入暗夜，在冷清的內心深處看一朵煙花騰空一瞬，轉眼落地？你是否也如我惦念成形，惦念成歌，惦念成空，只能將孤獨抱緊，在歡笑里加入永久的苦味？哀歌可以成歡。如果你也如我有過這麼深切的感受，那麼，我的孤獨將是最醇的美酒，酒香飄溢，足以一飲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