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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漠如煙

手機:M版  分類:抒情散文  編輯:小景

  第七支煙就快燃盡。七——又是我最愛的數字,偶然也好巧合也罷,反正這一切都快和我沒有關係了,我正在醞釀最後的勇氣——和這個從來就和自己合不來的世界告別。那些我最愛或是最愛我的人就將被我徹底拋棄。和自己失敗的人生和不堪的命運說再見吧——以和自己的命運一樣不堪的方式為所有的傷痛畫上句點。

  煙已燃盡假裝很不經意地鬆開手指,懷着惡毒的快意欣賞着煙蒂以決絕地姿勢一頭扎進黑暗深處。它就快消失了我突然神經質地趴向銹跡斑斑的窗沿,將身子儘可能地伸出窗外去俯視它急速墜落的影子。奇怪一支煙蒂的飄墜落竟讓我遇見漫天飛舞的雪花。有那麼多那麼多的雪花陪着它下墜,就算是粉身碎骨也算得上是完美的結局了吧?煙霧繚繞的一生結束時被徹底洗滌只留下難以形容的美好。一個人的美好!嗯!一個人。一個人最好!

  “喂!還要嗎?”我驚訝地抬頭,對面的陽台上一個美到不可思議的男人正望着我似笑非笑。恍惚間我以為是自己在做夢。我不記得隔壁有人居住,那裡一直很安靜,連門鎖轉動的聲音都不曾聽到過。世界上不可能會有這麼完美的人(至少我的世界里不會有),我猜想他是我的幻覺,是那個世界派來接我的人吧——真好!上帝在我人生的最後一程,畢竟待我不薄,給我這樣的美好。

  “怎麼不說話?怕我是壞人?還是覺得我的東西不幹凈?”

  “不是。我……”我的神是緩回來了,但是大腦仍然無法思考。我無法接受他是真實的。玩笑。上帝拋過來的又一個高級玩笑。上帝呀!已經生命的最後了你何苦還要這樣?

  我死死地咬緊嘴唇還是阻止不了滿心滿腸的苦澀以不曾有過的速度迅速溢出唇外。那苦澀是精釀的慢性毒藥,青煙一樣裊裊娜娜地纏繞過全身,然後被附生的那個人便從裡到外慢慢開始腐爛。儘管我有鐵石般冰冷漠然的心腸還是忍不住要掉下淚來。誰能眼睜睜看着自己慢慢腐爛卻無動於衷?飲下這種毒藥的人不是今生作惡多端就是上輩子惡貫滿盈吧?我嘞?恐怕也得歸罪於前生了。那會是怎樣的前生啊?(如果真有前生的話)

  思緒百轉千回淚眼朦朧中我仍望見他以利落的姿勢輕鬆地越過窄窄的護欄,腳尖在空調外機上輕輕一顛便猛地一下跳到我身後,動作就像一隻身經百戰的獵豹敏捷漂亮。微微顫抖的空調外機昭示了他的真實。真實更糟。

  “你……”

  “這沒有什麼。即使是懸崖峭壁我也能輕易攀越何況這些。”他以修長潔白的食指在兩個陽台間瀟洒地掃過,大有不以為然滿不在乎之意。

  我迅速轉身把背靠在窗沿上,冰涼的水泥牆讓我慢慢變得冷靜。我又恢復了一貫的冷漠以摧毀一切的兇狠姿態對他大聲咆哮。“我不是說這些!我是說你怎麼可以這樣隨便闖入別人的陽台,而且在你面前的還是一個從未謀面的女人!”其實對於陌生人的他我一點也不害怕也根本生不起氣來,我只是在強裝鎮定希望能用咆哮來掩飾內心的慌亂尷尬,因為我只着內褲的身體在這麼近的距離下無所遁形。

  “呵呵!原來你穿的這麼性感啊!早知道我就不等到你抽完七隻煙了。”他促狹地眨眨眼,目光毫不避諱地落在我胸前。我沒有生氣。我被冒犯了嗎?可是我真的只有尷尬而已。在他眼裡我找不到半點猥瑣。我看見的是一雙澄澈略帶憂鬱的眼睛。他那連滿的擠出了眼角的微笑也掩飾不了的憂鬱讓我瞬間軟化成一團泥。

  “你從哪裡來的就從哪裡回去。”我聽見了自己軟弱無力的掙扎。我不知道只着一條蕾絲內褲面對一個突然闖入自己家裡的陌生男人而不尖叫的女人我是不是唯一的一個,我想也許是我天生就有着放蕩的血性,或者是在人生的最後時刻我不想再去計較——命都不要了,還有什麼值得去計較?

  “不要!我想參觀一下你的房間,而且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他把右手伸在門縫中用力撐住不讓門關上。我又再次震驚了,他的怪力和忍耐力簡直令人震驚,我用盡了全力門居然紋絲不動,被夾住的手臂迅速泛紅他也不皺一下眉頭。這男人像一塊從天而降的大石轟地擊中了我心。

  “既然你沒法把門關上那我進來嘍?”他手指輕輕一推門就迅速被撐開了很大的口子。為了阻止自己一個勁往後退我不不得不死命抓住門把,擺出縴夫一樣的架勢還不忘一直保持咬牙切齒。我們像紅了脖子的鬥雞一樣對峙着,彼此間有什麼深仇大恨似的誓死也不讓步。凡事總要分個輸贏,痛的人是他他若不是沒有知覺的木偶早晚得認輸,果然:“好啦!很痛的,都流血了,快讓我進去吧!”

  “呼——隨便吧!你愛進就進,只要不打擾我,無所謂。”氣一下子全部泄掉了,我不再去看他一眼,只顧手軟腳軟地走向房屋中間的大床。什麼事都是說不準的。用盡全力去爭並認為自己贏了的人有可能才是輸的最慘的那個。或許只有不去爭的人才是真正的贏家。要知道有太多的人贏了戰爭卻輸了賭注。

  我躺下把自己陷在深深的被窩裡。睡意瞬間襲來。恍惚間我竟似聽見午夜的海潮緩慢平靜地拍擊海岸的噗噗聲。多久不曾遇見過的感覺。它是兒時頑皮了一天後躺在外婆懷裡的靜謐,它是開始喜歡穿白色棉布連衣裙時不時浮上心底的淡淡酸澀,它是整個雨季里狂下不停的雨。然後長大了外婆不在了,白裙子也從白色到紅色再從紅色到黑色,當然雨季也一樣早已不再來了。是回憶讓人變老還是變老了才愛回憶?一碼事不是嗎?

  刻意在陷入睡眠之前悄悄地掀一下睫毛,在深陷的枕頭堡壘里偷偷瞄到他完美無缺的臉,心瞬間被暖融融的氣息包圍整個人也變得好輕好輕,逐漸地身體化成絲再斷成雨。在鐵石了心腸的年紀邂逅一場輕飄飄略帶溫潤的雨,它絲毫也不比淅瀝了整個雨季的那一場遜色。

  “他呢?”雨滴開始敲擊窗欞,什麼聲音從遙不可及的地方傳來提出了這樣一個古怪的問題,我來不及回答便匆匆睡去。那是怎樣的一個夜晚!比春風溫暖比天堂平靜!時間很短睡眠很長,一夜無夢醒來時已是次日清晨。濃濃的食物香味引誘着我的胃,舌頭還來不及親吻嘴唇耳朵便搶先一步接收到訊號。

  “他呢?”

  “你還真執着。”看着他細心地擺着盤子,有種被寵愛的感覺。我是一個什麼都沒有連自己都不想要自己的人,這陌生男人何以對我如此?如果早在一年前相遇的話我會乖乖的小狗一樣跟着他,會愛他愛的瘋狂,現在一切都太晚了。

  “昨天早上他在陽台掛毛巾,八點零五分拎着包出去然後一直沒有回來。”

  “一個大人了,在外邊一兩天不回來很正常。你是他媽啊?比我還關心他。”我就着他的筷一口口吃掉送上來的菜,像極一對恩愛多年的夫妻沒有矯情也沒有曖昧。

  “一個大人了,出去三年兩載不回都屬正常——可不包括他對嗎?”他放下筷子,從桌旁的紙筒里抽出散發著茉莉清香的紙巾,溫柔地替我擦去嘴角的湯汁。“一個電話都沒有吧!你的手機成裝飾了?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麼?”我沉默。我知道他並不需要我的回答而我也不想回答。

  “我已經觀察他一個月了。他每天早上七點出門在離家最近的站台乘公司的車去上班,下午五點半準時到家,偶爾會加班到七八點,但從不在外過夜更不會一整天不給你電話……”

  “你觀察他做什麼?”我兇狠地打斷他,臉色已經難看到極點,心裡忽然間像哽着了一塊鉛一樣的難受。他是我現在最不願想起的人之一。他是我生命中最致命的那顆毒瘤,給了我相伴的溫暖卻無情地蠶食着我的生命。(或許這樣說一個深深愛着自己的人是太無情太卑劣了,但是我只得這樣說,我不是那種能做到一邊流着淚一邊標榜自己很快樂的人。我不想解釋自己為什麼不快樂,因為我不能!我只能說我很幸福但是我不快樂,正如我只能對他說親愛的我愛你但是我不喜歡你一樣。其實很多時候愛才是最厲害最殘忍的殺人武器。殺人不一定要見血,死亡也不一定非得離開呼吸。愛才是世界上最鋒利的雙刃劍。)

  “謝謝你為我做的早餐。我吃飽了先去休息了——奧!碗就那樣放着好了,我休息好了自己會來收拾。門不用鎖,大白天的我不怕。”情緒又低落到了谷底,埋藏在心底的傷痛蘇醒過來,張開血紅的眼放肆地啃食着我的心臟,我徑直朝卧室走去,不想再看他一眼,門縫後邊的窗外烏雲黑壓壓的一片。

  “如煙!”他騰地站起,隨手丟下的筷在桌面筆直地彈起后斜斜地砸向大門,笨重的木頭椅子被他瘦長的腿撞了個底朝天,卧室門口的垃圾桶也被他踢倒了,徒自躺在地上滴溜溜地旋轉,“聽你哭已經兩個月了。雖然你每次都只是小聲地抽泣,但那種怕被世界洞悉而格外小心翼翼的飲泣,總是在瞬間將我撕成碎片。我一直對自己說要忍耐,太遲了,他早在那裡我已經沒有資格。可是我有多痛你知道嗎?你不快樂!我怎麼可以眼睜睜看着心愛的女人不快樂?”淚滑下他光潔稜角分明的臉頰,疼痛跟着淚痕拉出一條細細的線一直向下一直向下……

  他剪的短短的指甲深深陷進我的手臂里,鮮血在蒼白的手臂上慢慢沁出來,像開在冰雪中的那朵俏麗的梅。沒有一絲的疼痛,疼痛被誰從我的身體里一下子剝離了,世界忽然間就靜止了,眼前只有他的嘴唇在不斷地一張一合,暈眩像滴在宣紙上的墨一般逐漸暈染開去從頭到腳無一遺漏。

  “昨天他離開后不到三分鐘你開始嚎啕大哭。這是我第一次聽見你這樣哭。我瞬間就崩潰了。渾身死命地痙攣着。舉起的拳頭放下了,猛力撞向牆壁的頭停留在半道,我怕驚擾了你,對你,這樣放聲痛哭比低聲飲泣要好。我一直陪着你哭,將臉緊緊貼在離你聲音最近的牆壁上,在心底一遍一遍絕望地呼喚你。一秒——兩秒——三秒……窗戶黑下來了他還是沒有回來。我不要再等下去。所以我來了。我來了就要陪你一直走下去,不接受拒絕!”

  “如煙?”被叫這樣的名字,想到自己飄飄蕩蕩凄風苦雨的人生,突然覺得自己真的就像一縷薄煙,孤零零無所依託不得寄存,現在終將在冰冷的界點稀薄消亡。來不及感動他的憐愛,我只是一縷煙而且即將消亡。

  “我不知道你的名字。他總是親熱地叫你‘乖’,從不喊你的名。”他輕輕地拭去我臉頰的淚,那樣的小心翼翼好似想要抓住我的前世今生,怕稍一用力一切就會碎掉。“其實名字什麼的都不重要的,對我來說唯一重要的只有你。我第一次遇見你時,你就像一縷煙輕輕從我身旁飄過,整個人是極其安靜的,連眼都沒有眨一下,你的動作輕柔的像是我產生的幻覺。你如煙般消散了,我的魂也就那樣被你牽走了,再也回不來。”

  “噓……不要說話!說的太多我怕自己又開始質疑。”踮起腳尖,吻上他柔軟的唇,感覺他的嘴唇在瞬間變得火熱。真好。就像是一潭冰封的死水在慢慢解凍復活。你甚至能夠聽到冰塊被潺動的水撕裂的喳喳聲。

  我們一整天都在瘋狂地做愛,就像是兩隻晾曬在半空中瀕死的魚突然被放入了漂着青苔的池塘里。從早上九點到晚上七點,除去上廁所和每次激情后的間歇,我們捨不得浪費一分一秒。兩個人拼了命地擁抱對方填補自己。我是一個沒有未來的人他的未來也不會是我,因了解這一點我才會這般瘋狂。他呢?我真的不願去想。

  晚上七點我醒過來,發現身體軟綿綿的像一團棉絮輕飄飄的像一抹雲,耷拉在床畔的雪白手臂血脈的紋路清晰可見。側過頭他就躺在旁邊,熟睡的像個不知憂愁的嬰兒,嘴角掛着甜甜的微笑,是做了很美好的夢了吧?夢裡是否有我?有吧!我希望有。是那樣深深地希望着。愛上一個人真的只需要三秒甚或更短的時間。哪需要什麼日久生情?一個眼神就足夠你愛的死去活來。沒有什麼玄妙的,兩根紅線早已打好了結在那裡等着,想逃都逃不了。

  透過窗戶望着遙遠的天際,那最後的一抹紅紅的好艷麗,真希望自己能化成一隻彩蝶在那一抹紅里游弋,然後陪着它慢慢消失在天際。愛會使人變得堅強也會使人變得貪心軟弱。醞釀已久的告別儀式慢慢地失去了付諸的勇氣。是的,因為我愛上了他——在我決定殺掉自己的時候,在我未婚夫第一次外出的時候,在隔着陽台凝望的時刻。

  “餓了。”他將嘴唇貼近,吐出的暖暖的氣息從我的耳朵一直鑽進心窩裡痒痒的軟軟的。

  “吃‘肉’還是吃素?”我想把終結的日子推遲三天,未婚夫五天以後回來,我有足夠的時間狠狠愛一場,然後滿足地安靜地死去。這最後的三天我要好好珍惜,放下一切的不愉快和悲傷擁抱這個會用眼睛說話的男人。

  “呵呵!‘肉’也不能吃太多啊!咱們去逛夜市,找休閑一點的東西填肚子去。”

  “恩啦!走吧。不過,你得先替我找到內褲才行。”

  “不要吧?再拿條幹凈的出來。哪有脫下的內褲再穿回去的道理?”

  “對啊!但是就只有早上穿的那條比較乾淨嘛!”

  “什麼?哎呀!看看我遇到了什麼樣的女人!”

  “你看上的女人啊!呵呵呵……”

  這樣美好的日子一直延續着。(可以用一直來形容吧!)我們每天傍晚逛夜市淘好吃的好玩的,拍好多好多的照片,(我想把我生命中最快樂的時光記錄下來,如果我這一生也美麗過一回,那就是跟着他的這些日子。)晚上回到家又是瘋狂地做愛,大概是知道自己來日不多了,所以愛的也就異常的癲狂。早上醒來是一天中最快樂的時光,我們什麼話也不說,只是靜靜地躺在陽台的竹椅上,依偎着欣賞日出或是看着天空發獃。人生中又有幾個人願意陪你一起看天,發獃呢?

  “如煙,我一直在等你。”

  “等我做什麼?”

  “等你問我的名字。等你說要跟我走。”我們在一起兩天了,這是第一次談起這樣嚴肅的問題。我沒有想到他想要的會是永遠。這恰恰是我給不起的。

  “不需要啊。不知道你的名字我們不是也處的挺好?”我不相信自己的生命中會有神話。我想我應該是上帝為了消遣而製造的玩偶,結局早已被註定為悲劇收場,所有的經過是一場場痛徹心扉的角逐和鮮血淋漓的較量,而對手是誰我自己都不明了——玩偶果然腦子不怎麼好使,所以我不要再相信誓言,不要再期望美麗,到了該結束的時候什麼也不要去留戀。

  “接下來呢?不要再說點什麼?”他好冷靜!靜的有點冷。

  “接下來,我給你畫像吧。美術是我唯一值得驕傲的才能。”我必須逃開他的眼,那讓我無所遁形。我怕自己會在他的目光下妥協,於是不得不裝出沒心沒肺的樣子,拿出畫筆支起畫架催促他擺好Pose。繪畫可以讓我平靜讓他回暖。

  他好聽話,沒有和我爭辯,安靜地靠在躺椅里靜靜地看着我。道是我沒法鎮定自己,被放逐了的漂流瓶一樣隨着他的眼波顫顫巍巍。我會動搖是必然的吧?畢竟為愛而生的女子面對愛情是永遠無力招架的,再說死亡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還好我對繪畫也像對愛情一樣痴迷,下定決心要完成的作品從不讓它半途而廢。為背景撲上一大片憂鬱的藍,那是透過他的雙眼我看見的最初的顏色。他的雙眼微閉側着頭躺在稍顯狹小的椅子里。夕陽的光暈在他的側臉上打着圈圈,像極了述說著千年故事的老樹的年輪。突然覺得他並沒有我想象的那樣快樂,他也是一個有故事的人,也在一直尋找着屬於自己的童話。

  拜託,不要這樣!不要用你的憂鬱來攻陷我!我做不到!我連自己都不能幸福又怎能帶給你幸福?

  那晚他沒有留下。我的畫筆拉出最後一抹夕陽他的電話開始瘋響。關門的時候他輕輕吻着我的臉頰——等我。我很快就回來。他沒有像他自己說的那樣很快就回來。

  在他離開后我感到無所適從。無邊的孤獨侵襲了我讓我手足無措。我着了魔似的一遍一遍看他的畫像,腦子裡全是這兩天的溫馨和他英俊瀟洒的面容。愛情果然是最不講道理最兇狠的,它竟能讓一個早已失了心的人心如刀割。

  午夜十二點他還沒有出現,也沒有電話和短訊傳來,我蜷縮在被子里死死地抱着他的筆記本,眼淚啪嗒啪嗒地掉在本子上。每天中午兩點他都會準時坐在筆記本前處理那些清晨收到的郵件。他每天都會收到很多郵件日文的英文的中文的。那麼多那麼多的郵件一律寫在純白色的紙頁上,乖孩子一樣安靜地窩在那裡等着他。每次他打開電腦的時候我都是一個人窩在陽台上曬太陽。我怕窺探到他的隱私,也不願過多的涉及他的生活,卻忍不住在心底猜測他一定是個事業很出色的男人,或者還有着自己的上市公司……現在想來自己真傻!竟忍不住去窺覬他的未來。這樣的男人不可能屬於我。心又開始絞痛了,恨自己的輕易動情也恨自己的後知後覺。

  手不自覺地伸向筆記本,忐忑的心有點慌亂,這樣恬不知恥地去窺探他人隱私的,還是那個坦坦蕩蕩的我嗎?可是……沒有可是。愛情就是這個樣子。

  沒有密碼,對於他的不設防我覺得慰藉也感到難以名狀的羞愧。傻掉了,不敢想象桌面會是自己大大的特寫。我對着屏幕上那張貼在陽台上,眯着眼的恬靜面容瑟瑟發抖。這就是我夢中一直出現的那個女子呀!消瘦的身子蒼白的面容散亂的發……永遠輕飄飄的隨時會突然消失的樣子。

  是什麼時候被偷拍的?完全沒有印象。這對於敏感警覺的我是不多見的。他究竟是什麼人?為什麼越靠近越糊塗?越觸摸越驚心?很難的角度,糟糕的光線,偷拍,唯美優質的畫面!他究竟是誰?現在我真的好想抓着他問:你究竟是誰?

  桌面上的圖標很少,喜歡簡單實用的男人。稀稀拉拉的圖標里它靜靜地躺在左下角最靠里的位置,“如煙”兩個字觸目驚心。它是我的!想都不用想就是我的!

  “七月七日,今天天氣格外晴好。早上剛搬進新租賃的房子。為了能夠徹底放鬆,特意吩咐助理挑選了年老僻靜的家屬樓。這種牆外會長青苔的房子,不知怎的每每看到總能讓我感到寧靜祥和。新處所沒有市區居民樓的喧囂,也不至像豪華別墅那樣死寂,最難得的是它處處縈繞着生活的氣息。

  我——我不知該怎樣繼續下去。或者說我不知該如何讓自己不要語無倫次。我告訴自己沒有什麼,就像往日那樣記下每日的點滴就好,可是到了這裡我就發急了,我無法按捺住自己的情緒。我戀愛了!是那種一生一世都不會變更的愛情。一整天我都無法平靜。打坐、練拳、遠程會議……什麼都救不了我,我竟像個得不到糖果的孩子般坐立難安。不相信童話的我竟遇見了,原來真有童話,她就是我的童話!

  她來的那樣突然卻又好似在情理之中,讓從不相信童話對一見鍾情嗤之以鼻的我瞠目結舌。我該怎樣來形容她:一個如煙的女子,對這個世界有着相當的冷漠,不化妝不搽香水,髮絲飄動的時候會散發出淡淡的好聞的幽香,不高,算不上美貌動人卻清秀有餘……很簡單的女子對吧?答案是也不是——看,大街上每天走過多少這樣的女子,我卻單單迷上了她。真是不講道理的野蠻愛情。噓——狹窄的樓道里,她靜悄悄地從我身邊走過,三十秒,我徹底沉淪。——樓陽”

  “七月八日,好歹天終於亮了!天亮了,我沒有像渴望的那樣闖出去,而是將自己定在靠近房門的沙發上,透過虛掩的門縫看樓道里的灰塵在乾燥的空氣里慢悠悠地漂浮。時間走的比昨夜還慢,我卻不比那時慌張,因為我知道的她跑不掉。

  昨天的同一時刻我模仿着她不疾不徐的腳步邁出門,她果然在那裡,一如昨日的安靜漠然,對周遭的一切完全無動於衷。十二節台階她走掉了兩分鐘卻始終沒有對虎視眈眈的我抬過眼,這讓我很受傷。受傷不是因為覺得自己有多好,而是突然意識到這份情或許不能發展成自己想象的那樣。

  天!我真的好想再見着她,立刻馬上!——樓陽”

  “七月九日,今天我的心情糟糕透了。我提前十分鐘在樓梯口等她,等來的她身邊多了一個男人,她們手牽着手靜謐地走過,那一刻世界靜得掉根針在地上都能聽到,可我卻聽不見自己的心跳,原來這就是所謂的痛不欲生。

  樓道太窄,交錯的時候我將背脊緊緊貼在牆壁上讓她擦肩而過。沒有想到她會轉頭的,還對着我笑了,那是給我的微笑,我感到即苦澀又甜蜜辣辣的略微帶點咸,愛情的這千般滋味我頃刻間便嘗夠了,蒼天你說我是該感恩還是該感傷?

  她們消失在樓梯的轉角,我轉身朝着相同的方向往回走。試着記憶她的腳步,把腳放在她剛才走過的地方,奇怪落下去的每一個腳印都能感到她的心跳,溫溫的甜甜的卻不知怎的終是撇不下那份輕愁。天真的我幻想沿着她的腳步能到達她的心房,卻沒有算計到了又能怎樣,他早在那裡我去成不了錦上添花道是變了平添煩惱。

  躲在卧室一整天沒有挪動,冰涼的身子縮在一起比逃到殼裡避難的烏龜還要死硬,原本想要好好休憩一下的心變得更悲傷更空蕩。我的愛情你為何走的這樣匆忙?——樓陽”

  “七月十四日,五天了,我總是故意避開那個特殊的時間好讓自己不要再見到她,可是心底想見她的願望一陣緊似一陣,一天比一天猛烈,我不知道究竟要思戀一個人到什麼程度才算刻骨銘心,我只知道現在即使畫地為牢也守不住我這顆心了,他老早就跟着那縷煙飄走了,飄走了就再也回不來了。

  好在每天還是有力氣做事的。每日依舊清晨八點起床洗漱吃早餐,然後坐到電腦前處理清晨收到的郵件,中午吃了午飯會小睡一會兒,一個小時候后醒來開始每天例行的電話會議,傍晚去西湖邊吃晚飯散步然後慢悠悠地往回走。多麼恬靜愜意的生活畫卷,可惜一具失了心的軀殼是再也享受不了。聰明如我怎會愛的如此惶急丟的這樣匆忙?

  憂傷像幽靈一樣纏繞着我。我從不曾這樣無助悲傷——樓陽”

  “七月二十一日,我好想見她!再見不到她我會瘋掉!不要求什麼,只要能默默地望着就好。我終於明白遇見了,愛上了就不可能遺忘。真愛會永存。它會隨着時間的流逝慢慢沉積,越來越重越來越清明。那些能夠被遺忘的都不是真愛。

  站在初次相遇的地方,身體因緊張變得僵硬木頭人一樣。我在心裡數着秒——你快點出現快點出現我一秒也等不了。我慢點慢點不能緊張默默望望就好。

  她沒有出現。我像個被遺棄的小孩,蹲在牆角扒拉着煙蒂不知如何是好。心狠狠地抽痛了下就空了,被放空了的氣球一樣軟噠噠地攤在那裡是該傷心還是委屈都顧不上。

  明天再來吧。總會見到的。

  回家后我站着難過,躺下又睡不着,一直發了瘋似的躺下站起來,站起來又躺下。最後我決定去陽台透透氣。輕輕推開陽台的磨砂玻璃窗,她就在那裡。潔白的棉布長裙上烏黑的長發攤開成美麗的圖案。細細的胳膊雪白雪白的裸露在淡淡的夕陽下,不時揮動着畫筆將我的視線分割成不規則的形狀。雖然她沒有笑,眼睛里還是我所熟悉的濃到化不開的憂傷,但專註讓她變得放鬆,我想這一刻她一定是幸福的。我們竟是鄰居!這一刻我也是幸福的。

  她畫的好投入,我得以好好地看看她,把她的每一個細節都深深地印在腦海里。半個小時過去了,畫布上出現了一個古時的女子,女子穿着潔白的長裙躺在滿地的紅葉上,長發浸在潺潺的溪水裡黑漆如墨,嘴唇輕啟伸出的右手拈住一片凋零的紅葉,漫天的紅葉簌簌而下映紅了天地卻染不紅潔白的長裙。畫中人同執筆的人一樣憂傷,第一次見到她我就知道她並不快樂,然而我卻沒有想到她的悲傷竟這樣深刻。我好想抱住她,稀釋她的憂傷——樓陽”

  “七月二十二日,我聽見她在哭泣。在她愛人不在家的時候她一個人在偷偷哭泣。我心愛的女孩你為何這樣悲傷?請告訴我如何能讓你不再哭泣或者請讓我分擔你的悲傷——樓陽”

  “八月九日,她每一天都會哭,此刻嗚咽聲又傳進了我的耳膜,我真的無法再忍受下去,然而我能做什麼呢?我甚至沒有勇氣和理由去敲門,我只得來到陽台,希望能夠看見她。我告訴自己如果這次再看見她我一定要和她說話。

  我真的在陽台看見了她。很驚訝,她居然在吸煙,樓下的地面上已經扔了六支煙蒂,這讓我很生氣,她怎麼可以這樣不愛惜自己?第七支煙蒂又飛了下去,這一秒我很害怕,因為在她眼裡我看到了絕望,她要放棄自己!這怎麼可以?……樓陽”

  輕輕地將筆記本合上我的心顫抖不已。眼淚奪眶而出,我不知道除了流淚我還能怎麼樣,然而這次流的不再是悲傷而是幸福。上帝終於眷戀了我一次,給了我一個相知相伴的未來。我決定就算天塌下來也要跟着他走下去。心終於踏實了,疲倦也隨之襲來,我裹進被子里抱住自己偷偷地幸福地睡去。

  凌晨四點半我被隔壁的關門聲驚醒。他是什麼時候回來的?現在又要到哪裡去?為什麼都不跟我聯繫?來不及細想我光着腳丫子在漆黑中摸索着跑到陽台剛好看見她們的身影。她們!他和另外一個女孩在一起!我看見她們手牽着手走向他的車,他為她打開車門隨後自己也進去,我看見他親了親她的臉頰然後開車離去。

  遠處閃爍的街燈告訴我這些都是真的。樓陽他愚弄了我,他已經有愛人了,看的出來他們很相愛,而且她們現在就在一起。那些該死的日記還有這個該死的我都見鬼去吧!我對着黑暗的夜空嘲笑自己,這次我要和眼淚作戰我不能哭,因為我沒有哭泣的資格,誰讓我失德誰讓我背棄用生命來愛着我的男人誰讓我不懂珍惜!

  “樓陽,抱歉我不小心看了你的日記——如果可以我真希望我沒有看到過它們——是的,你猜的沒錯,在第七支眼落下的時候我是決定結束自己。其實我一直都在假設自殺的可能性,因為我從來不幸福(我自己也說不好為什麼會不幸福,我不應該不幸福的),我一直沒有那樣做是因為我不甘心:不甘心自己的人生就那樣不堪地過去、不甘心自己成為周遭最糟糕的典型、不甘心哭泣了一輩子竟留不下一個微笑的背影……

  我一生都在失敗,但是我沒有什麼好抱怨的,成功是需要付出的,對於我這個從來只知道放棄不知道付出的人來說,失敗確實是最好的結果,然而我真的好難過,為什麼我怎麼做都無法看透這個社會,與人相處是我一生面對的最大的難題,我喜歡一個人——一個人走,一個留,一個人傷心——我愛這個世界也害怕着它。我是一個矛盾體是一個無法拯救的怪物!

  我一生沒有學會任何生存絕技,我養不活自己。我喜歡畫畫可是我的畫和我一樣古怪,沒有人懂也沒有人愛。今生最愛我的男人就在我的身邊,可是我卻一天比一天更不滿足,一天比一天活的痛苦,我可以一無所有,但是我不可以沒有愛,不可以沒有幻想。和他在一起我在一天天枯萎,因為他不懂我不懂我的幻想。我們像養在同一個魚缸的魚,每天守望着彼此,但是中間卻隔着厚厚的玻璃,不能相濡以沫,不能惺惺相惜。慢慢的他的愛變成了我的負擔和罪惡,我開始絕望並且每天哭泣,生命開始變得沒有意義,生活也成了絕望的沙漠。

  最後我終於決定了結自己,做一個背叛親情拋棄愛情的罪人,然而你出現了,那樣霸道地闖入我的世界。只一眼我就愛上了你,可惜夢醒了才發現最後還是留下我自己。美夢比幻覺更不真實,噩夢將纏着我如影隨形,只有結束才能擺脫,但願結束能夠擺脫!願你們永遠快樂!——如煙絕筆”

  我把給樓陽的信存在他記日記的文件夾里,然後再用一個小時給未婚夫寫了遺言,內容好長好長,比我們相處的一年說的話還要多,我希望他能很快把我忘記,然後找到一個安分的女子相攜走下去。我沒有勇氣給父母寫信,我愧疚也無顏起筆,只得在給未婚夫的遺言最後一遍又一遍地寫上‘爸爸媽媽我愛你’。

  真的很疼!我倒在血泊里疼痛加劇。我看着手腕上翻着的皮肉被鮮血染的通紅,真奇怪我還以為我的血是黑色的。意識慢慢模糊,我閉上雙眼心裡感到從未有過的平靜,生命的最後留下的除了撕心裂肺的痛還是痛。

  不知過了多久我聽到有車輪咕嚕的聲音,還有好多人在我耳邊大聲地吵鬧。“如煙!如煙。……”我又聽見了他的聲音。這麼說我是在醫院嗎?他們要把我推到哪裡去?不要睜開眼不要睜開!上帝我什麼都不要了,請你帶我走,地域也行!

  “不是那樣的,如煙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的,你一定要給我機會讓我給你解釋……”不捨得真的不捨得,用盡全身力氣睜開眼看見他涕淚縱橫的臉,我想我是不是錯了。

  “表哥!……”早上那個女孩流着淚朝這邊跑來,她是那樣的悲傷,這悲傷是為誰呢?我嗎?她在叫“表哥”,原來是“表哥”,怎麼可以是“表哥”?

  我又錯了。人生不該相信的時候我總是選擇相信,該相信的時候我又一再放棄,到最後我的人生竟是處處划碼了斑斑的紅色十字。

  門關上了,我在內他在外。他的聲音一點也聽不見了,他還在哭吧?會傷心到什麼時候呢?我又想起了他記的日記。他說過我是他的童話,他說過等我跟他走,現在我竟成了他的噩夢!原來童話真的變不成現實的。我還是該感恩的吧!畢竟不是人人都能遇見自己渴望的那份童話。

  “別忙活了。”真想這樣對圍着我的醫生說。我知道這次我終於成功了,一個人真想死的時候是誰也拉不住的。“沒有用的,你們放棄吧!”我在心底不斷地吟哦,沒有半個字擠出口,我已經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半眯着眼仰望着頭頂的燈光幻想它們是我最愛的星辰,我要多看一眼,再多看一眼,否則去了地域就再也看不見它們了。

  地獄好!我不要天堂。我也到不了天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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