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蓮如水未成香

　　瀟瀟夜雨打漂蓬，春半酴醾尤夢中。

　　四月的江南，未必就有蓮荷綻放的消息。想那“荷葉羅裙一色裁，芙蓉向臉兩邊開。”的景色，便會有一種情思漫漫的神往，搖動攸然的心旌。而蓮荷中最喜的是那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蓮，一眼望去，目光便也潔白了，心便也晶瑩了。而香熏的風，緩流成河，把生命中的期待沖入河流，遊歷成夢，夢幻成魚，再也逃不出白蓮那張不沾塵埃的網。

　　郊外《大自然》的荷園內，便有這樣一個令我牽念的去處。每年蓮荷盛開時，總要在雨余清涼的日子，披一身散碎而潮濕的陽光，置一張清涼的竹椅於瀲灧的柔水邊，將花開花落的心事沖成漂着蓮荷幽香的竹葉青，然後滿懷希望地刻在花影搖曳的水面上，任生命中積澱的困惑，在時光由明到暗的音樂里靜靜消散。那時，一分一秒的時光，都是經過雨珠憐愛而溫柔如水的白蓮。

　　在我凝望的迷醉中，我明白那亭亭玉立的目光也在凝望着我，我從那些令人神聖的顏色中感知，來自靈魂深處的纏綿。記憶是不願捨棄的，縱然歲月一季一季的凋謝，白蓮的眼神，卻從不暗淡。

　　不知今年的水中，盈盈白蓮，又將香續多少？

　　這樣淡淡的牽念，定然有什麼必然的緣故。今夜雨來時，那些纏綿入心的雨聲，便將傾聽冥想得悠遠。半夢半醒之間，驀地就想到了江南的雨中，那一朵采自遙遠、別在鬢邊的白蓮。

　　一燭搖紅的深處，隱隱泛着蓮荷漂泊的煢煢時光。不知道通往天涯的弱水，是否也是碧綠的顏色？借蜻蜓的翅膀，或許可以順流而下。在確信我是那一片可以觸摸到翦翦清影的紅萍后，我知道，那些散落在春天的守望，不只是臨水而妝。

　　從來都不是輕言離別的人。漂流在弱水之上，看隱藏於等待的繁華，才明白自己的心，其實是一座空了千年的孤城。那些詩的樓台，詞的亭閣，竟然是好景良辰虛設，轉眼灰飛塵滿。而此刻，雨聲中的漂流，已墜入深深的意境。在意境的深處，是白蓮安靜的時光，和我漂流的終點。

　　流水今日，明月前生，卻道水中花，一襲纖素，繁華我多少奼紫嫣紅的夢。當年的採擷，我獲得了一世的守望。輾轉千年，卻又能圓我的夢么？我日漸蕭索的觸摸，怎能承受包裹的瑰麗。即使咫尺的傾聽，也如相距萬里。唯有滴瀝的雨聲，還在纏綿地流經我心。拿什麼來護送我守候得風化的心，才能迎接那漂浮在弱水之上的愛戀呢？

　　誰的芭蕉雨？誰的捲簾風？誰的落花一抹紅？水的中央，雨的天涯，那一縷前世的嫣然，終究只是氤氳於我好夢未央的心中。

　　雨滿江南，愁滿我心，我冰冷的相思也如這漫天飄落的雨滴，只有到達那些仰望天空的臉上，才會聽到纏纏綿綿的呢喃，深情一夜的相擁。我的白蓮，你遠在天涯遲遲不肯給我的綻放，已空負了我倚在箋紙上那些繁華似錦的韶光，你還要讓我瀕於絕望的殘生，在筆尖上孤單的飄零，被你遙遠的哀傷吹亂么？

　　今夜，淚珠和雨珠沒有區別，心聲和雨聲沒有區別。我終於明白，把自己漂流到遠方，其實只是一種精神，那些錯季的守望，只能呼吸雨的顏色。

　　琵琶弦上，春心拆兩半，試問天涯人，當年的白蓮，是否依舊？

　　收拾一地雨聲，我跨出江南潮濕的門，多想再次踏入《大自然》的荷園，偷來時光的鐘，撥快季節的指針，看那如水的白蓮，留住多情的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