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我不要你做我身後的狼

　　爸爸來的時候，帶了三塊糖，從衣兜里揣出來的時候，包裝紙已經褶了很多。他剝開了送到我的嘴邊，我沒有拒絕。糖含在嘴裡，突然覺得好甜，帶着一種愛到無力的膩甜。櫃檯上，醫生按着陌生的計算器，發出來微鈍的聲音，不停地“加、加、加”，那些“加”開始像加進我每一塊骨骼里的刀片，疼，十指連心一樣的疼。我沒有說話，我沒有勇氣打破這份藏匿起來的深愛和疼痛。面對這個最最平凡的人，卻讓我開始覺得，在奢華，再炫美的東西也無法彌補，這些年他所受到的疼，更無法掂量這些年他所付出的愛。而我呢？我有什麼，我只是拿着那一張張票據去索要，用無所顧忌的叛逆去傷害你，設防你。

　　你病了，我知道。長期的工作環境讓你不得不生病。你沒有告訴我，但你的眉頭紈在一起，儘管你那麼賣力的笑着，可是我依然能穿過你厚厚的偽裝的堅強，清楚的看到你病了，也老了。那個心臟已經快要負載不起來這些鈍重的現實。原諒我，卻什麼也不能替你分擔。那些夾裹着殘忍和鋒利的決定，始終如一的堅持，我都沒有辦法替你分擔，哪怕一次。

　　手裡捧着還冒着熱氣的雞腿，味覺、視覺，似乎都失去了作用。唯有聽覺異常的活躍，我聽見了你的心臟里沉悶的喘息，聽見了流淌在你大腦里恐懼的悲戚，聽見了你的肌肉關節迅速衰老的突兀。我聽到了你深到心底的愛，可是我只能肘這肉放到你的嘴邊，又接受了，意料之中的，你把它送回來。我嚙着那些肉，卻像嚙着我最愛的貓，帶着心疼和捨不得，那些肉未化，但我的心變得很軟很軟……

　　我看着你沒有說話，我想告訴你我長大了，也許我真的已經可以為你做一點點事了。你卻笑着告訴我，很多事情都與我無關，那是你們做錯的事，是你們要還的罪，與我無半點關係。我也附聲笑了。我知道，我知道那些不是我的錯，但是哪些是你的錯嗎？不是。而你卻那樣無聲無息的扛了起來，一扛就是這麼多年。現在，我也想替你分擔一些，不可以嗎？畢竟你是我生命里最大的驕傲和力量，看着你那麼辛苦，我怎麼能不聞不問呢？在我心裡，沒有人能替代你的重量，只有你才回無私的填補我內心的不安全感。

　　你說，女，不要太累了，你在一些事情上吃過虧，不要否認，爸都知道，從你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個眼神每一句話里，我都能知道。你要記得，背負起來了就不要再卸下了，那是你的責任。如努力學習但更要努力做人，日後善待你的家庭。我不會強波你，放棄什麼，我只是希望你過的好，無論是不是自己一個人都要好好生活。

　　手上纖細的針管戳疼了我，我抬起頭看到，冰涼的液體源源不斷的送到我的身體里。而我，還很年輕，那些身體里的腐爛應該還是可以控制的吧。而或許真正需要這些東西的是你，這個沉默的像混鍾一樣的男人，那些生了銹的器官是需要這些東西清洗的，洗退了偽飾的堅強，人就不累了吧。

　　我說，爸，你回去吧，天太晚了。你遲疑的收拾東西。攤在我身邊的包裝袋，翻亂的書籍，都回到了他們該在的地方。你接過我手裡滾燙的杯子，扣緊了蓋子，裝進了行李包。起身的時候，抽走了墊在我手下的手套，換上了之前的手袋。我沉默的注視着你，走到門口，你還是回過頭來笑了一下，那個笑，讓我無比的辛酸。

　　你走了，醫生叔叔說，有這樣的爸爸真好。我笑了，我說你一直都這麼好，我是你的寶。可是轉過身，淚眼模糊。爸，謝謝。雖然，你是我這一輩子都無法痊癒的傷口了，這是人世間最深的毒，但我仍然願意中，無怨無悔。

　　天下起了小雨，路應該很滑，你沒有帶雨披，我想讓你買了新的再走，可話到了嘴邊，我又吞下了。我知道，你依然會笑着說沒事，好吧，我可以容忍你的任性。其實，我和你，我們都明白，沒有什麼樣的路，沒有什麼樣的天氣，能阻擋你愛的步伐。夜再深，雨再大，但腳下都是堅定的，灌滿了愛和責任的力量。

　　如果上天可應我願，此刻我只想做父親你貼身的衣襟，我不想再讓雨打到你，不想再看到你再受到任何一點不必要的傷害，而帶來的疼痛。像你保護了十幾年一樣，也讓我保護你一次，好嗎？

　　從診所回到宿舍，我又轉身下樓，出門，回學校。我仰着脖子很慢的走着。身邊的喧囂好像一下子失去了力度，雨打在天棚上竟然沒有了聲響。我感覺的衣兜裏手機輕輕的顫動，我推開，是爸爸。我已安全到家，希望好好愛自己。

　　我知道爸爸，你不是說過什麼都會過去，什麼都會好的嗎？我已經答應你了。

　　爸，你一直說，你會當我和弟身後的一隻狼，保護我們長大。會做我們倆的加油站，永不罷工。可是如果可以，我不想你做任何東西，不想你那麼辛苦，我只想你做最幸福的父親。讓我們保護你，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