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年的年華

　　他叫王昌武，他的年輪是二十三。一天黃昏，家門前的籃球場上如往日般的熱鬧。男孩子們在球場上拍紙板片（那是用幾頁紙摺疊而成，一面是平板，一面是有對角線的方塊），女孩子們在場上跳房子。球場兩旁是兩排紅瓦房，一縷縷青煙散發著稻草的清香，從家家門裡瀰漫出了黃瓜，茄子，豆角拌着辣椒的菜香味（我們與湖南毗鄰，也喜歡吃辣的）。我們渾然忘我，與夕陽爭分奪秒。

　　"孩子們好，能否讓我加入你們的行列？"

　　"不行，你是大人了，我們小孩子沒你勁大。"

　　"那就讓我替輸了的小朋友拍吧！"

　　"不行。"

　　"行，叔叔，就幫我拍吧，我已輸了不少了，我的家作本，我的一些書都被折成紙片輸給他們了。"一個聲音帶着哭音說。

　　"你們太不地道了，竟然贏了他這麼多，還不讓我幫他趕本？"

　　"那好吧，你可以幫他。"幾個男孩無可奈何地說。

　　只聽見耳旁不斷地傳來呼呼的風聲，一個男孩子的歡笑聲，幾個男孩子的嘆氣聲，我們幾個女孩子還在飛機似的房子里跳躍。

　　哇，一個男孩子終於輸得大哭了起來。我們幾個女孩子也圍過去看熱鬧。

　　"黑子，回家吃飯，是不是你打了別人？"黑子的媽媽急忙在門前呼喊。

　　"明娃，吃飯了，是不是你又在惹禍？"明娃的父親從後幾排的房子里趕來叫明娃虼飯。

　　"不是的，是這個叔叔幫狗子拍紙片，把亮子的紙片都贏了。"明娃辯解着。

　　"昌武，你也是，一個大人和一幫孩子玩這個。"明娃父親責備道。

　　"嘿嘿，我也是沒事，我和他們鬧着玩的。"淡淡的夜色中一個高大的青年一邊撓着自己的頭，一邊不好意思的笑了。

　　"狗子，你送幾個紙片給亮子做本，明天你們幾個再來玩，好嗎？"那個叫昌武的青年做起了狗子的思想工作。

　　"好，給你。"狗子慷慨地給了幾個給亮子。

　　"你也快回家吃飯吧，你嫂子等你吃飯呢。"明娃父親對那個青年說道。

　　"走了，回家吃飯嘍。"那青年歡叫着。

　　"走了，回家吃飯嘍。"一群孩子散去。

　　"唉，還是孩子。"明娃父親笑着搖頭。

　　"英子，回家吃飯了，玩得不知時間了。"

　　"哦，回來了。"我歡快地應着。

　　從此，每當太陽掛在西邊樹梢的時候，我們那班孩子經常在籃球場上看到昌武在幫輸了紙片的孩子們拍紙片。孩子們幾乎都得到過他的幫助，也就不反對他了。昌武很聰明，拍紙片時，他總是把他的寬大的衣服解開，這樣在拍紙片的時候，用力揮臂的同時扇動他的衣襟，於是風呼呼的響，那厚厚的紙片就被那風吹得翻過了身子。於是被幫助的孩子就笑眯眯地站在他的身旁收着厚厚一疊的紙片。

　　不久，從一些大人的茶餘飯後的談話中得知昌武的哥哥昌國在我們村莊住了幾年了，前一段時間，昌國夫婦把在老家的弟弟和父親接到我們村莊安了戶。他兄弟倆在很小的時候母親就去世了，父親也沒再續弦，一手把他們兄弟倆養大。

　　昌武是個很快樂的人，彷彿從來就不知道愁苦是什麼滋味。只要有閑暇的日子，他總會在村子里走動，見到長輩總會笑着主動打招呼，有時還會和她們拉家常。村裡的男孩子們也很喜歡他。

　　一年後，昌武當上了村裡的民兵連長。他每天清晨帶領村裡的青年進行隊列，射擊訓練，生產勞動時民兵連也是村裡的先鋒。晚上，青年隊的人也在電燈下組織學習。青年們的日子過得紅紅火火，在休假的日子，他們還會與其它村的青年開聯誼會。一時，村裡的大哥哥，大姐姐們的臉上洋溢着那種青春的幸福。

　　昌武戀愛了，對象是村裡剛來不久的一位女高中生，她叫陳怡，從小也失去了母親。聽說他們在河堤上數星星，七月七的夜晚在豆角架下聽牛郎織女說悄悄話。到底是高中生，談戀愛也浪漫。

　　二年後，昌武光榮入伍。他入伍沒幾天，聽他哥哥對村裡的人說，昌武在接新兵的火車上被部隊接兵的一位首長相中，轉到偵察連去了。一時，村裡的人們很是歡欣，為他將有一個美好的前程而衷心的高興。最幸福無比的是他的女友陳怡，每當有昌武的信從部隊來，她都給村裡的女青年說。一時，似乎村裡所有的幸福都被她收集了。

　　沒過多久，昌武上了越南前線，村子里所有人的心都被揪住了，每天向昌國打探昌武的消息。聽大人說，昌國每天坐卧不安，老父也在家整天地為遠在前線的兒子祈禱。昌武只要有空，就寫信回家向家裡的人報聲平安。我們小孩子最愛聽大人們講昌武如何在前線搞偵察的。聽說，他們偵察連的人個個都會化裝，他們扮老大爺，扮老太，扮年輕媳婦，總之，和演戲差不多。讓我們一幫孩子佩服不已,恨不得來個拔苗助長,趕赴戰場。

　　昌武當上了偵察連長了,村裡的人都在傳說。好樣的！他一定在前線幹得不錯。可也也有人更為他擔心了,當了偵察連長,事事得上前,危險性也越大了。昌武的老父連飯也不吃了,急得昌國夫婦團團轉。陳怡也在家裡吃飯飯不香,睡覺覺不沉的。

　　一連二十多天沒接到昌武的來信,村裡有人在悄悄議論昌武已犧牲了。

　　"不要亂說,這可開不得玩笑了。"

　　"是的,聽說他的部隊已來人了。那天昌武化裝成當地的一個老百姓,摸進了敵人的一個指揮部,揮刀砍掉了一個敵軍官的頭,可正巧另一個敵人進來彙報軍情,悄無聲息地在昌武的背後砍掉了昌武的頭。這時,昌武的一個戰友從門外正來接應他,發現了這個情況,消滅了那個敵人。"

　　大家一時沉痛不已。

　　"他是多麼年輕啊,是個多麼好的青年啊。他的老父該如何面對這一切？"

　　"聽說,部隊已把他的骨灰送回來了,過兩天就給昌武開追掉會。"

　　一連兩天,村裡的人都在傳說著昌國的家父是如何痛罵昌國的,罵他不該為了自己的榮耀送昌武去當兵,不然他和你一樣會在家娶妻生子；罵自己老糊塗,竟然親手把兒子送到戰場,讓他如此年輕的生命就結束了,叫自己將來如何去見孩子他娘啊？

　　開追悼會的早上,我姐對我說,她昨晚夢見昌武從許多花圈中笑着走出來,他身後的景色是我們這兒場部的。他過去是我們的民兵連長,我是不是要去參加他的追悼會？可聽說場部的人邀請都是一些幹部和家屬。我安慰她說,只要我們大家心裡永遠記住他就可以了,他也是這樣希望的。從你這個夢境看,他應是回到我們這個地方了,他對他當初的選擇沒有後悔。你也別太悲傷,他這一生雖是短暫了點,可活出了精彩。他在我們大家的心中永遠那麼年輕,永遠那麼充滿活力！

　　如今,我這個當初的小丫頭已是不惑之年了,可他在我們所有認識他的人的心中,他永遠二十三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