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橋月映

　　一座青石板橋，靜靜的卧在一條小巷的中部。橋邊一顆柳樹，樹下一個小鐵匠作坊。

　　橋，十米長，三米寬，單拱，雕花的護欄。橋拱下是一條通往大河的車道，站在橋上，可望見碧波江上大小的舟船過往。

　　橋邊的柳樹，高大壯碩，枝葉密密匝匝，亭亭如蓋。每當初夏至秋末的夜晚，這裡總是歇涼的好去處。

　　樹下的鐵匠作坊，兩間住房，一間正面無牆的敞篷工作間。敞篷中間有一座黑黝黝的鐵爐，大小工具羅列有致的擺在四周。爐火扯旺時，離很遠也會感到一股炙熱的氣息。

　　開鐵匠作坊的是父子倆，姓陳。父親人稱陳鐵匠，五十多歲，不愛說話，手藝精湛。兒子人稱小鐵匠，年約二十五六歲，中等身材，肌肉結實，一副好身板。

　　生活的艱難，造就了小鐵匠吃苦耐勞的品德，也養成了他沉默內向的性格。十五歲學藝，憑着父親嚴格的言傳身教，小鐵匠練就了一身的好本領。在這個縣城裡他的手藝遠近聞名，就連百十里遠的鄉下，也有不少人坐車來這裡請他打幾件鐵匠活兒。

　　小鐵匠不僅活兒做得好，還會拉二胡。也不知他師承於誰.只是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這小巷裡便在鐵鎚的叮噹聲停歇以後，不時會傳來陣陣的二胡聲.

　　初夏時節，橋邊的柳樹長得格外的茂盛。碩大的樹冠張開，樹下一片陰涼。若逢天晴，入夜，這裡總是聚集着一堆人歇涼。聊天，喝茶，看江邊的夜景。

　　此時，小鐵匠便換了一身乾淨的衣服，一張凳，一把二胡，坐在樹下拉了起來。小鐵匠會拉的不少，有二胡曲，有民歌，還會拉流行歌曲。聽的曲多了，有些人便開始點歌點曲。小鐵匠也不懼，任由他們點選。當然也有不會的時候，這時候，小鐵匠總是靦腆的說一句：“真是不好意思，你點的我不會喲。”

　　琴聲時而悠揚，如春風拂柳，輕柔舒展；時而緊湊，若輕車快馬，迅疾奔馳。和着淡淡的夜色，在空中久久的飄蕩。

　　時間久了，竟然還有人在小鐵匠將點選的歌曲拉完以後掏出十元二十元的給他，小鐵匠斷然不肯要。拒絕再三，終究是退回去得多。實在有人不肯收回，小鐵匠就在第二天將收到的錢買上茶葉與水果並燒上一壺開水，擺在樹下供乘涼的人們分享。

　　時光如水般的靜靜流淌。年復一年，小鐵匠的琴聲成了歇涼的人們飯後茶餘的享受，也讓小巷在夜的深邃中注入了生命的旋律。

　　那一年初夏，乘涼聽曲的人群中多了一個姑娘。清秀娟麗，一頭長發，十八九歲。

　　姑娘每次來這裡都很晚，總是靠前站着，一雙大眼睛凝神的看着小鐵匠拉琴，從不說話。

　　姑娘的到來，姑娘聽琴時那專註的眼神，讓小鐵匠感覺自己的琴藝得到了欣賞，拉琴時格外的起勁。隨着身子的前後擺動，一綹頭髮在額前一楊一楊的竄個不停。看到此情景，姑娘有時會突然發出一串咯咯的笑聲。也許是意識到了自己的冒失，隨即捂上嘴，悄立一旁靜靜的再無聲息。

　　不知她是誰，也不好意思去打聽，小鐵匠只是隱隱覺得這位姑娘與平時那些聽他拉琴的人們有些不同，不是當做飯後茶餘的消遣，而是用心來聽。聽他琴聲中的那淡淡的韻味，那輕輕的傾訴。

　　月光下的夜色總是很美。蜿蜒而幽靜的小巷在橘黃的路燈掩映下延綿在夜的黑暗中。臨河的一排白楊樹在夜空中枝葉綽約。微風輕拂樹梢，拋下一陣細碎的嘩嘩聲。樹下的琴聲悠悠裊裊，如歌如訴，像是一條柔軟的絲綢，輕輕滑入小巷的深處。

　　初秋到了。那一夜，石橋上歇涼的人們依然，柳樹下小鐵匠拉二胡依然。只是那位姑娘卻開口點了小鐵匠一支曲子：二泉映月。小鐵匠有些愕然，他想不到眼前的這位姑娘竟然也知道這首二胡名曲。

　　靜靜的默神一會兒，樂曲在深沉的琴聲中緩緩響起。

　　二泉映月，是二十世紀前半頁民間盲藝人阿炳的代表作。旋律優美，質樸而遒勁。以曲言志，抒發了作者飽嘗人間辛酸的痛苦身世，並寄予了作者對命運的抗爭以及不屈的奮鬥精神。曲調優美而隱含凄涼，意境無比的深邃。

　　這首曲子小鐵匠拉過多次，卻從來沒有今晚這樣的認真，也沒有這樣的情緒投入。

　　琴聲在夜空中激越的回蕩，人們聽得入迷。而那位姑娘似乎也被這首充滿魅力的曲子驚住了，屏心靜氣，聲兒也不出。

　　小鐵匠一曲終了又往回拉，拉了一曲又一曲。終於，樂曲在一聲上行的樂句中戛然而止。

　　萬籟俱寂，一陣夜風吹過，樹梢嘩嘩作響，輕輕飄下幾片落葉。

　　當小鐵匠回過神來，橋上的人群已經走散，夜，很深了。

　　此後十多天過去，青石橋上再也沒見那位姑娘的身影。聽人說那姑娘是幾月前為了就近讀高三租住了這裡。最近考上了北方的一所大學，上學去了。

　　風過撫柳，月照石橋，柳橋的琴聲依然在夜晚響起。只是，小鐵匠拉琴時那眼神中時時掠過一絲的憂鬱。那琴聲，常常在旋律的悠揚中淌出幾分的惆悵，小鐵匠，有心事了。

　　桂子飄香，萬家燈火，八月中秋節到了。

　　這晚,夜空如洗，皓月當空。小巷中亮起了更多的燈火，柳樹下也比平日熱鬧了許多。人們在這裡吃着月餅賞月，享受着節日的喜慶。

　　可是，橋邊柳下卻沒了往常的琴聲，不見了小鐵匠的身影。

　　聽老鐵匠說，小鐵匠最近在家鬧了一通彆扭，執意要到廣東去打工。為了祖傳的手藝後繼有人，老鐵匠夫婦一直沒答應。後來終究拗不過小鐵匠的固執，只好同意他去，早幾天便乘車南下了。

　　小鐵匠或許應該讓祖傳的好手藝傳承下去，斷代了實在可惜。可是他對人生的新的追求似乎也沒有錯，他應該有自己的選擇，他應該有自己的一方藍天。姑且不論小鐵匠究竟應該怎樣做，人們該祝福他，在人生的道路上不懈自己的追求，實現自己的理想。

　　中秋佳節，合家團圓。小鐵匠卻一個人遠在他鄉的一個小鎮，也不知他過得怎樣，也不知此時他拉響了他的二胡沒有。

　　沒有了小鐵匠的琴聲，小巷的夜顯得幾分的沉靜而空曠，柳橋邊歇涼的人們似乎也覺得興趣索然。夜色甚好，卻也早早的散了去。

　　夜，無邊的月色。柳樹下清風颯然，石橋上銀光如水，不遠處的河灘上陣陣衝浪的水聲，在這寂靜的夜裡，輕輕的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