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叔

　　老 叔

　　蓋生

　　老叔既不是我的本家，也不是什麼近親，只是大姑父的堂弟。但我對老叔的感情還是挺深的，甚至說，比我的親老叔還親。因為我家下放到農村時，我那在縣城教書的老叔怕受牽連，一直很少和我家來往。

　　老叔雖然初中都沒讀完，就因病休學了，但卻看了很多古代哲學、宗教方面的典籍，而且記憶極好，莊子、老子的話常常能隨口說出，幾乎是橫流倒背，佛經也看了不少，說是信教，也不知到底信的是道教還是佛教，反正他啥都看，啥都修，覺得他神道道的，常常象透露天機似地說天下要如何如何，過一陣，見沒說准，又預言別的什麼的。

　　也許是天性，也許是因為信仰，老叔極為善良。他父親是有名的十二摳（排行十二），他卻很大方。有一次，我家好幾天沒米下鍋了，老叔來了，從懷裡掏出一個小口袋，裡面竟是四五斤黃米，這是從家裡偷出來的。應該說，這幾斤米救了我全家的命，所以我至今不忘。老叔個子不算很矮，因駝背，謝頂 ，很早就象個老頭了。人雖然拉搭，但樂於助人，在家族中輩分又高，所以在很多人心裡有位置，只要沒有運動，不論成分好壞的侄輩都有點怕他，家族中有個大事小情少不了他。我上大學后，他托我辦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找他在省南湖賓館當經理的表哥為他父親買一瓶茅台酒，花了十二元錢，終於買到了。要知道，那是一個農民一天只掙幾角錢的年代，十二元可能就是全家半年的零用錢。而且茅台酒在市面上，花多少錢也買不到，只有夠級的高幹才能在逢年過節時憑票買一二瓶。所以當老叔接過茅台酒時那一臉的幸福和自豪是難以形容的。可見，老叔是一個至孝之人。

　　畢業后，我一直沒回去過，直到前年暑假的一天，我正在看書，偶然聽外面有人打聽我，聲音極為耳熟，我正猜測，就有人敲門，打開一看，我一眼就認出是老叔。雖然已二十年沒見，他已成為真正的老頭了，也許出於習慣，當我驚喜地喊一聲“老叔”，就情不自禁地摟住他的脖子。就我這一個動作，使老叔感動得熱淚盈眶，也立刻來了精神，拿出長輩的派頭，笑罵道：“他媽的小生子，還小時侯的熊樣”。我忙不迭地拉他進屋，招待他喝水、吃飯，老叔自然一團高興。看得出，他來時對我的態度心裡並沒有底，一看我一如既往，也就放心當大輩了。

　　他是為別家孩子上學的事來找我哥哥的，他發話，自然照辦。我住的城市雖然不大，比起農村自然強多了，我帶他到他感興趣的地方看看，給他買他沒吃過的東西，臨走時，又給他有用的東西，象衣服、筆啦、書啦、背包啦，叫他滿載而歸。去車站時，又特意叫他坐一次從沒坐過的轎車。慶幸的是，我這土老叔和我沒有隔膜，這足以使他興奮些日子。聽說，他回到家，幾乎逢人就講到我這兒受到的禮遇：“那小生子和我還那麼親，一見我就和我摟個脖，他媽的，都當大學教授了，還那麼沒正事”。當然，如果我真有“正經事”，那他就受不了了，這他也知道。善良的老叔，願他健康長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