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象這隻溫暖的手掌

　　一天，與一位詩友品茗閑聊，她忽然眼睛明亮地對我說：“你詩中的一些想象，真令人驚訝……”我知道她為什麼驚訝。我已至知天命之年，較之二三十歲的年青人，我似乎當屬於散文而不再屬於詩，而我卻偏偏還在寫詩，有時進入了狀態，冒出的詩句連我也感到驚訝。看着詩友明亮的眼睛，我當時淡淡的笑笑，“也許，我還很天真——哦，對了，能保持一份天真很難，真的。”

　　這是實話，除去容貌不說，生活中確有這麼一些人雖歷經風雨，還率直、明朗而沉靜，總給人很陽光的感覺，入世愈深，心態愈凈。將這歷練后的天真賦予詩，詩還會不飛騰起來？許多新奇的想象，便不絕開放如天文圖片上的瑰麗星雲。

　　其實，我最想說的——這是那天沒有對那位詩友說到的——不是想象對創作而或對世界的重要，而是想象對生命、對心靈的作用。

　　一個富於想象的人，會幸運地避免幽閉在個人的狹窄的情感角落，把挫折與悲痛化作一柄銀鋤，不斷拓寬他的情感世界，從而去愛每一個善良的人，每一棵青綠的草，每一條伸向遠方的路，並在這執着的愛中，把善良撒播得更加善良，把青綠滋潤得更加青綠，把路伸向更遠的遠方。想象這種對心靈世界的無盡拓展，不是許多人都夢寐渴求的魔力嗎？

　　有了突破性的心靈拓展，視野當然就會變得宏闊，滋生出對人生理想境界之美的追求。但是，必須要明確的是，想象不可能將我們帶離現實生活，一把米一小碗醬油與我們的唇齒息息相關；也正因為如此，我們才希望想象將我們從生活的沉重與瑣碎中拔將出來，讓我們不死命地為“一把米一小碗醬油”而導致人生目標的過分現實化和功利性，形成致命的短視和人生的湮沒。

　　這樣的故事很多，比如“老頑童”畫家黃永玉，文革中，他住的棚屋沒有窗戶，他就畫一幅畫貼在幽暗的牆上當窗子，從那“窗子”里看春紅夏綠。還有，美國隱士女詩人艾米莉·狄金森從25歲起就杜絕社交，直到去世，這位“靈魂風景畫的丹青妙手”，其超凡的想象力就像她歌唱的“希望”一樣：“長着羽毛，寄居在靈魂里，唱着沒有詞的曲調，絕無絲毫停息”。最典型的，莫過於海倫·凱勒——一個生活在黑暗中卻又給人類帶來光明的女性。她一次外出，經過了一次“驚險”，此後，她有很長一段時間不敢爬樹，“甚至一想到爬樹就渾身發抖”。但她最終“抵擋不住那繁花滿枝、香味撲鼻的含羞樹的誘惑”，慢慢爬上了一棵大樹，“我有一種美妙的感覺：我正在做一件奇妙的事。因此我不斷往上爬，直到爬上一個舒適的座位。……我在上面呆了很長的時間，好像在天空中凌雲的仙女一樣。從那以後，我常在這棵月宮仙桂上盡興玩耍，冥思遐想，遨遊在美妙的夢境中。”( ： )

　　面對這個度過了生命的88個春秋，卻熬過了87年無光、無聲、無語的孤獨歲月的弱女子，我們與其讚美，不如以我們健全的感官去與她一起“冥思遐想”，以想象去撫摸那“美妙的夢境”。

　　無疑，想象具有滋養心靈的功能。好玉愛壺的人都知一個“養”字。傳說玉是通靈性的，並且能救人性命。這就是活玉。常戴玉的人，都懂得養的護理方法，讓玉活起來。而宜興紫砂壺，經久用、久養的功夫培養，養到了渾圓脂潤，就會看到它似玉潔瑩的完美肌理。以想象滋養心靈，就像用一隻溫暖的手掌悉心地養一塊玉一隻壺。

　　擁有一顆不會幹枯的心靈，不長皺紋的心靈，誰不會對人生對生活產生無數綺麗的想象？想象是一種能力，更是一種非經修養而可得的品質。因此，美國歷史學家亞當斯·亨利曾像詩人一樣說：“想象並非論據，更不會導致證明，但心靈渴望它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