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醒

　　我記得春日裡的早晨，我推開房門時陽光溫柔的擠了進來，不遠處青草葉子上的露珠折射出彩色的光，隨着晨曦里的微風輕輕躍動。蛛網上也掛着露水，蜘蛛在正中央安靜地蟄伏着。

　　天空尚帶着些許生硬的藍，透着一股直刺人心的涼意，白雲如絲如縷的在天幕下遊盪，像一縷縷還沒來得及返回陰間的魂。偶有人家飄起炊煙，給這頭頂的天空添上了一份靈動生機。也有農婦剛出門拿柴草，上面拉扯着被蜘蛛廢棄的凌亂的蛛網，她拿起一捆早已乾枯的樹枝，驚醒了尚在睡夢中的小蟲子，抖落掉柴草上的泥土，順帶着落下了四處逃命的小昆蟲，拎回家去，準備一家人的早飯。在這樣的早晨走在彎曲幽深的小路上，聞着睡眼惺忪的泥土的味道，看野百合一點一點地抬起頭，看頭髮花白的老奶奶顫巍巍地打開這座老房子的木門，看屋檐上濕潤的紅磚黛瓦一點一點地被晒乾，看早起的燕子將從遠方帶回來的食物喂到幼雛的嘴裡，還有那遠處的山從朦朧的霧氣當中慢慢顯露真顏，所有人家的門漸次打開，迎來早晨的第一聲問好。慢慢地，一切彷彿都蘇醒了過來。

　　棲息在別處的不知名的小蟲子從泥土裡鑽了出來，身上還帶着新鮮的泥土，沿着石縫爬來爬去地覓食，走過的地方留下了一行蹤跡。雖然牽牛花是夏天的植物，但是，門前草地上的牽牛花，只要天氣一轉暖，它就蠢蠢欲動了起來。好像“嘭”的一聲就打開了花傘，身上的露珠也隨之放射般地向周圍炸開了去，日光不斷轉換，它也在不斷地轉換自己的顏色，認真綻放的樣子像是在證明自己生命的意義，那種朝氣蓬勃的模樣讓人看了就喜笑顏開。向西看去，那是一片桃樹林，或許夸父逐日時便是將拐杖扔到了這裡，屍體也在這裡化為一縷不知名的青煙，於是便有了清晨天空里那一縷飄蕩的白雲，而這裡也是祖祖輩輩骨灰埋葬的地方。到了春天，微風溫柔的喚醒所有的生命，尤其是那漫山遍野的桃花，成了我夜夜思鄉夢中揮之不去的畫面。路盡隱香處，翩然雪海間。我始終記得自己在漫天的花瓣中央閉着眼睛感受暖春的神奇時刻，微風帶着花香溫柔地撫摸自己的臉頰是怎樣的美妙。彷彿全身通透，花香肆意地浸潤着你的身體，春風穿過你的靈魂帶去它的恩賜和撫慰。

　　而如今，我竟再也回不去那樣的美好時光了。

　　我也曾經像紅樓夢中的女子那樣，滿懷一顆詩意而浪漫的心，收集過花瓣上或者青草上的露珠，也收集過冬日裡臘梅上的落雪，把它們放在一個透明的玻璃瓶子里，但是那個時候年幼無知，後來便不知被我隨手放在了哪裡。唯有那些晶晶亮亮的露珠和銀白世界里紅梅花瓣上的雪花片一直留在了記憶里，直到如今，再也沒有感受過如此這般的詩意。

　　時光一去不復返了，我必須踏上離開的征程，去了這個分不清四季的遠方。

　　生活在城市裡久了，就容易忘記四季的模樣，這其實是件可悲的事情。朱自清寫《春》，寫《荷塘月色》，郁達夫寫《故都的秋》，老舍寫《濟南的冬天》，並不僅僅是因為他們是作家，而是他們有一顆熱愛自然熱愛生活的靈魂，而這種靈魂是不可磨滅不可取代的。有人說，只要有自然，人就沒有自暴自棄的理由。在這個不願意下雪的城市裡，我感受不到大自然的任何恩賜，好像它因為我們這些慾壑難填的行屍走肉們而變得吝嗇，沒有任何人願意為傷害自己的人付出全部的真情和美好，大自然亦是如此。我們看似在奮力拚搏，可是對於某些珍貴無比的東西因為無法在短時間內創造更大的利益而被我們棄之如敝履。這個充斥着鋼筋和水泥板的地方失去了所有生動的靈氣。我看到高傲的路燈上面有喜鵲安家，大樹再一次被死氣沉沉的土黃色尼龍繩緊緊地捆綁住手腳扔到貨車上運送到了遠方，人們在這些灰色的建築物中間匆匆忙忙地奔波着，一臉疲憊的麻木。

　　這裡的早晨沒有耀眼的露珠，沒有歡快的牽牛花，也沒有溫柔的陽光。有的只是不斷忙碌的人將那些排隊覓食的螞蟻踩死在回家的路上，屍橫遍野。我面對這樣匆忙的早晨總是不知所措，站在人群中央總是想要遁逃到那片桃花林，永遠都不再回來。這個熙熙攘攘的城市其實從來都沒有真正蘇醒過，所有靈性的事物被這個物慾橫流的世界埋沒了，他們早都已經沉睡，甚至不願意再醒過來。

　　在這個我也分不清是深秋還是初冬的傍晚，寒涼的夜雨敲打着窗戶，綿密的雨絲像是會劃破我的思念，可是最終還是將我的這些想念細細密密的嵌進心裡某個空落落的地方。秋雨連綿淚如絲，夜夜思鄉人靜時。漂泊數載艱辛路，滿目滄桑誰人知。還不到滄桑的年紀倒先學會了滄桑的語氣，但願這個冬天我能看到漫天飛舞的大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