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眼秦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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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美天下》之
醉眼秦淮
金罌粟
腦海中早早就有了一條從前人的詩詞歌賦中流來的秦淮河,只不過略顯零碎罷了。劉禹錫那首著名的《泊秦淮》,“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的詩句,讓我以為秦淮河是一條香艷的河,流淌着許多紅塵弱女美麗的身影和軟軟的琴聲,這也正應了成見中金陵那濃濃的脂粉氣。朱自清那篇《漿聲燈影里的秦淮河》中,又知道了秦淮河是一條美麗的河,流淌着桂舫蘭棹、燈曳波漾的美景,尤其是在迷濛的夜裡。再後來,讀了孔尚任的《桃花扇》和余懷的《板橋雜記》,方知道秦淮河還是一條厚重的河,流淌着秦淮八艷美麗動人的故事,以及自六朝而明清悠長的歷史文化。從美人到美景到美談,秦淮河的美漸漸豐腴起來,心中的嚮往也就漸漸地濃了起來。
第一次來到秦淮河畔,是2005年,親臨了傳說中的“秦淮人家”。只可惜來去匆匆,未及細品。今天再次目睹芳容,夜泊十里秦淮,可謂燈光晃闌珊,醉眼兩岸。
來到秦淮岸邊,已是黃昏時分。尋清幽處落座,舉杯小飲,美味穿腸,小曲入耳,自是愜意非常。趁着夕陽殘照,環顧四周的形制,詫異備起:背後古色古香的步行街,一手牽着威嚴肅穆的夫子廟,一手牽着科舉重地江南貢院,小街上似乎至今還能看到鄭板橋、唐伯虎、袁枚、吳敬梓等一群群江南才子們,祭拜完孔聖人,提着裝有筆墨紙硯的竹籃走向考場的身影,讓秦淮的北岸,瀰漫著禮的莊嚴。而對岸除了那條因劉禹錫“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的詩句而出名的烏衣巷外,儘是“一帶妝樓臨水蓋,家家粉影照嬋娟”的秦淮人家,錯落的粉牆黛瓦間,似乎還能隱約聽到李香君、董小宛、柳如是、陳圓圓等一個個紅塵佳人們對酒和詩、撫琴弄瑟的淺吟低唱,讓秦淮的南岸,氤氳着俗的香艷。就這樣,禮與俗、聖與凡、靈與肉、莊嚴與香艷,本是對立的兩個世界,既被秦淮河清楚地分界着,又被河上的槳聲燈影緊緊地勾連着,奇怪而和諧地存在了一千多年,讓人在詫異之時,不由地想去思考一些什麼。
楞神之間,夜幕悄然降臨。這時的秦淮河宛若一位晝息方起的佳人,在燈火闌珊中懶懶地走下樓來,開始了一場新的風花雪月。估摸着當年朱自清與俞平伯乘着“七板子”夜遊秦淮的時候,大致也是這個時分,於是便從文德橋旁的碼頭登上了夜遊的畫舫,去追尋前人的足跡。
初夏的江南,風柔柔的拂過,把從高低遠近、船上岸邊倒映在河面上的,或長或短、或明或暗、或紅或綠的燈影,搖碎成滿河的綠皺紅波,亮亮的如同漂動的凝脂,閃閃的如同顧盼的明眸。
遊船伴着兩岸燈火婆娑的青樓別館,從十里秦淮水中緩緩滑過。思緒也就跟着岸上時隱時現的古典清樂浮想聯翩。想當年,岸邊排排的妝樓,隱逸着桃芳李艷;舟上半卷的珠簾,流溢着燈紅酒綠。如今珠簾尚卷,斜欄依舊,只是再也找不到憑欄人的身影,只能在兩岸那偶爾現出的畫像中,去辨析“八艷”的芳容。《板橋雜記》不僅記載了秦淮河“綺窗絲幛,十里珠簾,燈船之盛,天下無比”的盛景,而且還記載了“秦淮八艷”傳奇動人的故事,除了上面提到的四位佳人外,當還有顧橫波、卞玉京、寇白門、馬湘蘭四位。她們或生於坊間,或長於官家,最終都因人生的跌宕而落塵於此。許是受了金陵射斗的文氣感染,一個個不僅美艷絕倫,而且詩書具佳,至於琴畫,那是更不必說的了。自古才子愛佳人,這些陪酒賣笑不賣身的佳人,自然會讓河對岸那些或科場失意、或金榜提名的才子們趨之若騖了。於是,一段段風流佳話、一場場悲歡離合、一個個愛情故事,便化為詩詞歌賦,化為傳奇故事,浸濡到了秦淮河裡,使秦淮河不再是秦始皇為斷金陵龍脈而挖的那條小河,使臨河的排排妝樓也不再是糜心縱慾的青樓,秦淮河反因這些多情多才的女子而平添了許多清雅、許多文采,成為一條歷史文化的河流,以至於河面那氤氳的霧靄,似乎也散發著文化的芬芳……
到底是秦淮河收留了她們,還是她們成就了秦淮河?思忖間,船兒已經到了來燕橋旁的媚香樓前。“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當年的李香君就居住在這裡,並與侯方域發生了一段刻骨銘心的戀情。“白骨青灰長艾蕭,桃花扇底送南朝。不因重做興亡夢,兒女濃情何處消。”媚香樓臨河低開的後門,已經看不到李香君剪斷兒女情長,送侯方域前去抗清的身影,但讀過《桃花扇》的人,都會對李香君的多情、忠貞、愛國、剛烈留下深深的印象,尤其是那把因拒嫁權貴、血濺紙扇而成的桃花扇,把一個青樓弱女的人格,大大地鋪張在媚香樓前。其實,“秦淮八艷”並非如劉禹錫所說的那樣只唱後庭花,不知亡國恨,她們個個都有一顆令許多鬚眉汗顏的愛國心。柳如是就曾經在給女兒的遺書中寫到:“將我懸棺而葬吧,我一生清白,不沾清朝的一寸土地。”每念及此言,我都會嘆止。也只有在秦淮河了,一些紅塵女子,在用纖細的手,苦苦地挽留着一個王朝的背影,而斷送這個王朝的,卻是那些曾經在對面的孔廟裡虔誠膜拜過的男人們……
船,徐徐地回返,月明星稀,閃着彩波的河面,把我的心也盪的不平。這就是秦淮河么?漿聲燈影里,不僅有香風艷雨,而且有碧血丹心,讓我已經不能像初來時那樣,分得清禮與俗、聖與凡、靈與肉、莊嚴與香艷,甚至辯不清這隱約的槳聲,是李香君們的槳聲,還是遊船的馬達聲,只感覺到船下下的水還在無息地流淌着,如同佳人們當年輕撫的一首琴曲,悠悠的,怨怨的,帶着豐腴的美,從一千多年前的古代,流向不知終點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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濟南/金罌粟/201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