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

　　喜歡觀察人的手。一雙手背上有青色筋脈微微突顯的手，看起來真是美極了。無論男女。

　　經常看自己的手，也看所愛着的那些男子和女子的手。他們觸摸過的杯子，用力的方式，把手伸向我試圖聯接。手指的輪廓和肌膚，圓潤飽滿的，纖細柔軟的，粗糙蒼老的，手指撫摸過空氣，識別其中所傳遞的訊息和柔情。

　　馬路邊，車輛川流不息，我站在人潮洶湧的人群里，抬頭便是一個厚實的背影。一路走來，沉默着保持着這樣若即若離的距離。內心平靜，目光冰涼。

　　人群散去，只剩下我和他，這樣一前一後的站着。車水馬龍的街道，霓虹燈絢爛了夜色，弄花了人們精緻妝容的臉龐，腳步倉促而繁雜。匆忙的身影，飛馳而過的車輛模糊了我的視線，恍惚間，歲月就這樣這般匆匆滑過，我站在時間的一側看不清當初我的樣子。

　　橫穿馬路，我慣性般地忽略掉每一個人，忘乎所以。有些倔強地冷漠的注視着來來往往的車輛，徑直朝對面走去，目標總是在這時分外醒目。有些蠻橫的勇敢。自然我也忘記了他的存在。

　　快走到馬路中央的時候，突然一雙大手猛然抓住了我的手，我的腳步頓了頓，並沒有回頭，我知道也記得這是他的手。我任憑他抓着，不動聲色，有一瞬間的陌生和尷尬，恍惚之間我已經由他牽引着平安到達了對面。短短十幾秒，我的心卻突然像被揪住了一樣，這是怎樣的一隻手 粗糙，堅硬，手掌上一層厚厚的繭，有些硌手，手指僵硬，指節粗大……這還是曾經那雙牽引我成長的柔軟有力的手嗎？時間蒼老了手，唯一不變的是手掌的溫度和厚實，給了我莫名的安全感。

　　年歲漸長，不知從什麼時候起漸漸地和父親疏遠了，再也不親昵的親吻他，不再任性的撒嬌擁抱，不再依賴父親的這雙大手，不再牽起……甚至忽略了父親的蒼老和辛苦。我以為我長大了，不再像兒時一樣尋求父親的溫度，慢慢的劃出了與父愛的距離。

　　小時候，父親是我的英雄，尤其是這雙靈巧有力的雙手，會讓我的夢想開花。

　　閑暇時間，我總是纏着父親，他常常笑着伸出他寬大的手掌揉搓我紅紅的臉蛋，然後趁我不備抱着我的小腦袋把我提溜起來，說：“拔蘿蔔咯！”我就咯咯地笑個不停，儘管有些疼，但我從不以為意。父親往往總是分外敏捷，迅速把我提起迅速放下，然後疼愛地揉揉我的脖子。柔軟的手指在我的脖子里緩緩地繞過，有些熱熱的，痒痒的，我扭動着小身體，哈哈大笑。每每這時，父親又要用他的大手撓我痒痒了，我蹦跳着，快樂的眼淚都要掉下來了。

　　故鄉的曠野，四季有風。父親總是給我做漂亮的大風車，塑料的，紙質的，連葉子都可以拿來做風車，我們一起給它們塗上明麗的色彩，然後我舉着它們隨風奔跑。溫柔的風吹過，綠浪襲來，風車呼啦呼啦地轉，像彩色的的車輪，模糊了輪廓，又像在歌唱，響徹四野。那時候的快樂都是閃閃發光的。

　　父親的手又是笨拙的。記憶中父親一直很喜歡我長頭髮，大概因此我很小就紮起髮辮，一般都是母親用靈巧的手指給我編頭髮。有一次，母親不在家，這個重任自然落在了父親身上。我安靜地站在櫥櫃的落地鏡前等着父親給我扎頭髮，他起初還是有模有樣的給我梳頭髮，動作輕柔緩慢，讓我因此對他充滿信心。突然他訕訕地笑着對我說：“我還真不會……”我當時就像專家一樣指揮他說，扎個馬尾就好了，儘管當時五歲的我也不會。結果半個小時后，我看到鏡子里的我皺着眉頭頂着一個歪歪扭扭的小辮子，立馬牢騷滿腹。一怒之下，我嫌棄地拆掉，非要自己親自動手。胳膊太短，頭髮太長，馬尾太高，累得我一身汗……終於，我人生中自己動手梳的第一個馬尾辮誕生了。小小年紀頂着一個不太規矩的馬尾辮到處炫耀騙取讚美。也正因為父親梳的不成功的馬尾辮，讓小小的我從此獨自一個人也可以處理自己的長發，父母無憂。

　　再大點的時候，就不再和父親鬧了，無形中似乎疏遠了他。冬天的一天，我從外面回到家，父親關切而心疼的問：“傻小妮冷不冷！”我笑着說：“還好，不太冷啦。”哪只父親一把抓住我的手，說：“看看，手這麼涼還說不冷……”我笑着說不冷不冷，正要抽手出來，他大喊說：“別動，看你的手那麼涼，讓我給你暖暖。”我愣了一下，乖乖地不動了，靜靜的享受來自這雙大手傳遞的溫度。心也跟着變得暖了。父親很用力的抓着我的手，粗糙乾燥的手上有青筋微微突顯，讓我心疼，我也用力地抓了下他的手，對他笑了笑。那一刻，我們都心領神會了。

　　感謝那時的你，牽過我的手，還能感覺那溫柔。

　　你同樣也有父親一樣的大手，像他年輕時的模樣。

　　喜歡看你的手，修長的手指，乾淨的指甲泛着健康的光澤，寬大的手掌有清晰的紋路，骨節分明。你向我伸出手，帶着溫度，這是最簡潔有力的回答。

　　風雪的夜晚，路燈下你用的手指輕輕打落我頭髮上的雪花，指尖的溫度融化了整個冬天。陪我在雪地里滑雪，你凍得紅蘿蔔一樣的手指緊緊的拉着我在飛快的移動中又突然鬆手，然後我像風一樣的飛出去，撲進雪地，笑聲把樹枝上的積雪都要震落下來。我們冰涼的手掌在鵝黃的路燈下冒着熱氣，裊裊升騰，氤氳了笑容。

　　我常常笑話你的字丑，你那雙手操縱不了你的筆，寫不出你的思想和情緒。那就多翻翻書吧。我看着你讀書的樣子，偶爾翻動書頁，神情專註，是記憶里美好的少年的形象。

　　人潮洶湧中，你緊緊地拉着我，讓我恍惚間總會想到父親的那雙手，安穩有力，傳遞着信念和溫暖。我也用力地抓了下你的手，對你笑了笑。那一刻，我們都心領神會了。

　　我說，我要把你手指塗上彩虹的顏色，絢爛的顏色，五彩的心情，一如我們美好肆意的青春。

　　我用記憶和感覺來描繪你們的手。有句話說：“愛讓人變得堅強，被愛讓人變得勇敢。”因為這些充滿愛的手，我成長得堅強又勇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