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一曲愛的恰恰舞

　　原來，他如她，對愛情都有太多的貪念，比如專一、深情，她以為他不愛她，他以為她對他的愛不夠深，他們都害怕被愛傷害，不敢探究愛的真相，然後，年輕氣盛的她和他，就這樣丟了對方。

　　1

　　琳琅是那種性情淡薄的女子。

　　大四，一天傍晚，她從課室回宿舍，經過一片草地時，看見一位穿着灰色襯衫、相貌清俊的男同學躺在草地上，無聊地望天，他的身邊有一部MP3，他沒有戴耳機，MP3正傳出一首歌。

　　“When we dance you have a way with me /Stay with me, sway with me……”

　　歡快的樂曲繽紛地跳躍，歌手如貓一般靈巧歡愉的嗓音，琳琅立即愛上了。

　　請問，這首歌的歌名是什麼？她停下腳步，問襯衫男。

　　襯衫男“忽”地坐，說，sway。琳琅剛想說謝謝，他又說：是電影《談談情跳跳舞》里的插曲，你也喜歡？把你的MSN給我，晚上我傳給你。

　　琳琅就笑了。哎，這就是網絡時代的好。其實，她可以在電腦上下載這首歌的，但襯衫男的熱情讓她對他頓生好感，她把自己的MSN號碼給了他。

　　我叫庄，晚上MSN見，不見不散呵。襯衫男，不，庄把“呵”字拖出了尾音，像與老熟人說話般親切。

　　琳琅又笑，點頭。

　　對了，這首歌非常適合跳恰恰舞，有機會，我們一起跳只恰恰舞吧。庄說。

　　琳琅突然就有些惆悵，看看自己的右腿。剛才，她一拐一拐地走來時，庄應該看見的吧？——琳琅的右腳是瘸的，是小兒麻痹症的後遺症，它讓她從未嘗過跳舞的滋味，也沒有太多的朋友。

　　好的。沉默了好一會兒，琳琅說。

　　隨後，她看見庄咧了嘴笑，她的心裡，便有微波般的歡喜，在這個5月的傍晚蕩漾着。

　　庄很快成了琳琅的好朋友。

　　庄大三，性格開朗，家在本市。琳琅快畢業了，每想起自己的右腳，每為畢業后找工作煩心，心情有時難免鬱悶。

　　你啊，個子那麼矮，天塌下來，也是我先給你頂着，你愁什麼呢？庄每次看見她露出一副愁容，便笑嘻嘻地說。其實，琳琅的個子不算矮，164，庄只比她高出半個頭。

　　但琳琅沒反駁，她的嘴角彎成了上弦月。

　　6月的一天下午，庄突然說要帶琳琅看一個人。

　　一間很大的房子，門口掛着“薇薇舞蹈社”的牌。十幾個女孩子踏着一首歡快的歌曲起舞。歌者的嗓音靈巧歡愉，琳琅一下子聽出，是《sway》。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庄指着一個女子對琳琅說，我就知道，她教恰恰舞，肯定放《sway》。

　　庄說的那個女子，正在教一個女孩子跳舞。

　　看，她有一雙濕漉漉的黑眼睛，我最喜歡看她的眼睛了，似乎裡面有七彩的虹。庄又說。

　　瀟洒、嫻熟的舞姿，轉頭望向窗外時，那雙眼睛黑黑的、欲言又止般，給她平凡的面孔增添了光彩。“真的好美。”琳琅不禁自言自語地說，心裡突然有小小的嫉妒。

　　她從小就喜歡跳舞，是我表姐的好朋友，經常到我家玩，上星期剛開了這家舞蹈社，我介紹你們認識吧！庄得意地說。

　　春天的夕陽斜斜地照在庄的臉龐上，他的臉上泛起淡薄的光，是琳琅從未見過的神采。琳琅的心，酸酸的，她的眼睛落到了自己的右腳上，剛想說不，音樂恰在這時停止。

　　“薇！薇！”庄沖那女子喊着。

　　那天下午，薇教琳琅跳舞。薇沒有提起琳琅的右腳，很自然地和她聊天說話。

　　一、二、三，一、二、三，對，就這樣，學會慢三后，我再教你跳恰恰，從現在起，你就是我的學生了。薇咧着嘴笑說，那雙濕漉漉的眼明亮起來。

　　琳琅的心也剎那間便明亮起來。

　　2

　　跳舞是快樂的。琳琅在跳舞時，忘記了她的右腳，忘記即將畢業找工作的鬱悶。

　　周未、周日，庄帶着琳琅出入薇薇舞蹈社的次數漸漸頻繁。

　　琳琅已經學會了跳恰恰。不是很輕盈的舞姿，舞姿也不美，但琳琅每一次都用心地跳着。

　　在舞蹈社裡，庄經常和她一起跳《sway》，那樣歡快的音樂，讓人整個心情都快樂起來。而琳琅每次被庄擁着起舞時，心裡便有綿長的小歡喜在流淌，有時候，庄不經意的一個凝視，就能讓她的心裡沁出清汪汪的歡喜來。

　　琳琅以為這是自己的一個秘密，她沒告訴庄，但這秘密藏得太辛苦，有時，它從琳琅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語中便流露出來了。

　　是在一個周日的晚上，庄再一次帶着琳琅到薇的舞蹈社玩耍，他和她搭126巴士回學校，等車時，庄突然說：“琳琅，你喜歡我，是嗎？”

　　庄認真地看着琳琅，臉上一副洞察一切的表情。已是6月，風裡已有夏天的暖意，琳琅仍打了一個哆嗦。她喜歡庄，但她一直自卑自己的身體缺陷。我配不上他，他應該有一個身體健康的女友，而且，他也不會喜歡我的，她時常這樣自卑地想。她把這份喜歡藏在心裡，可是，庄窺探到了，還把它晾了出來，突然，對庄的不滿和難過向琳琅撲過來。是的，她擔心庄知道后，會疏遠她罷？

　　琳琅緊咬住嘴唇，搖了搖頭，又低下了頭。

　　傻瓜，喜歡就喜歡，其實，我也喜歡你。庄憐愛地說，拉住了琳琅的手。她抬起頭，看見庄一雙含笑的眼。像長久寂寞的黑夜，突然被相同的心情點燃，“騰”地綻放無數璀璨的煙花，燃亮了琳琅長久自卑寂寞的心，她一直一直點頭，眼裡含了淚。

　　那天晚上，在女生宿舍樓下，庄吻了琳琅。

　　原來，當愛付出時，得到對方的肯定和回應，是如此幸福。

　　似乎是一夜之間，一直為自己的身體而自卑，不敢交男朋友的琳琅，變得自信和快樂起來。

　　琳琅，你真的和庄談戀愛了嗎？你原來不是說，和他只是普通的男女同學關係嗎？室友們大吃一驚，問琳琅。

　　本來是男女同學關係的，但是，但是……琳琅不知道怎麼說明她和庄的事情，只能含笑支吾着。

　　那些天，庄沒有帶琳琅去薇薇舞蹈社，琳琅有一次說要去，庄笑說，不去了，最近對跳舞沒興趣了。於是，琳琅聽話地點頭，她甚至一度忘記薇，讓自己沉沒在幸福里。

　　那天晚上，她到和庄第一次見面的那片草地上等庄。庄給她發手機短信，說請她看電影，約好在這兒見面的。

　　琳琅在經過一條校道時，一位男同學突然騎着山地車從拐彎處衝過來，她不靈活的右腳躲避不及，摔倒在地，手機也摔爛了。待她再站起來，走路變得愈發艱難，而那個男同學只是吐了吐舌頭，便揚長而去。

　　琳琅到的時候，庄正在和一個男同學背對着她說話。她認識那位男同學，是庄的一個死黨。

　　庄，琳琅是瘸子啊！你怎麼會和她談戀愛？你不是說你喜歡一個叫薇的女孩子么？難道追求薇不成功，拿琳琅做替身？男同學說。

　　琳琅一怔，躲在了一棵樹后。

　　庄低頭不語，淡淡的月光下，琳琅看見他輕咬着唇，她知道，他思考時總有這種表情的。

　　別等了，有什麼好等的？走，我們喝啤酒去。男同學又說。

　　庄臉上露出猶豫的表情，但只是一剎那，他點頭，搭着死黨的肩膀走了。

　　琳琅跌坐在地上，看着庄的背影，她的心，劇烈地痛起來，痛得她說不出話，眼淚急急地往下落。

　　3

　　琳琅再也沒有見到庄。

　　庄來找過她，站在女生宿舍樓下，像一隻垂頭喪氣的小鳥。她沒有下樓，她已經在MSN上告訴過他，她仔細想了想，覺得她其實並不愛他，還是做普通同學為好。然後，她刪了MSN，再也沒用過那個號碼。

　　是的，她不想從庄的嘴裡聽到分手，要說分手，也是她先說，她要保留自尊。琳琅想。

　　琳琅淡薄的性情又回來了，而且，還多了一份倔勁。但她躲在玻璃窗后，看着庄，想，如果他能站三個小時，她就見他。庄一直獃獃地站着，低着頭，彷彿在想什麼，半個小時后，庄離開。後來，庄再也沒來。

　　原來，他真的不愛她罷。琳琅嘆息地想，心腸硬硬的。

　　琳琅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為自己找工作的事情上，原來，為了庄，她不肯到別的城市工作，但現在，她一次次地在人才市場尋找到別的城市工作的機會，她要在離校之前，給忘記愛找一個出路。

　　一個星期後，琳琅啟程，前往G城。

　　五月的一天下午，陽光明媚，身為G城一家會展公司展覽策劃人的琳琅，在一個電子產品展的展館中，意外遇見薇。

　　三年未見，薇的臉上有綿細的風塵在跳躍。薇是陪她做電子生意的丈夫一起出席這次展覽的。

　　老友見面，琳琅說要請薇吃晚飯，薇欣然應允，薇的丈夫另有應酬，抱歉地說不能參加。

　　琳琅和薇邊吃邊聊，聊到大學，自然不可避免地聊到了庄。

　　那時，我和他表姐經常逗他，要介紹女朋友給他，可他後來對我們說，愛上了一個女孩子，初吻給了她，畢業后要娶她為妻，一起好好地生活，我一猜就是你，對他嚴刑逼供，他招了，果然是你，哈哈。薇爽朗地笑。

　　琳琅心一動，筷子挾着的一條青菜掉在了桌上。

　　可是，後來，他再也沒提起過你，問他原因，他在我們的逼供下，說，有一晚他約你見面，你沒來，後來，他去找你，你托室友告訴他，說不愛他，他就想，既然這樣，就算了，他邊說還邊流淚呢，真是小男孩。

　　你真的不愛他嗎？我倒覺得，當時你倆還挺般配的，都那麼單純可愛。薇笑笑說，抬眼看琳琅。

　　琳琅的眼睛潮濕起來。原來，他如她，對愛情都有太多的貪念，比如專一、深情，她以為他不愛她，他以為她對他的愛不夠深，他們都害怕被愛傷害，不敢探究愛的真相，然後，年輕氣盛的她和他，就這樣丟了對方。

　　琳琅回到家時，已是深夜。她開了音響，男人披着睡衣走來問她怎麼了。

　　來吧，和我跳一曲恰恰吧。她說。

　　男人愣了愣，牽住了她的手。

　　琳琅的舞姿不輕盈，但當她看着男人時，她知道，她對庄，再也沒有了當年那種單純的、深厚的愛意，現在，她深愛面前的這個男人，他是她新婚的丈夫。

　　情海浩翰，年過忘川。

　　跳一曲恰恰舞，是為紀念當年她付出的愛。那麼單純的愛。她以為她不會流淚，但在歌手如貓一般靈巧歡愉的嗓音里，琳琅終於還是流了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