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貓

　　副標題#e#

　　（一）遇見

　　一直沒有想好怎樣讓他們相遇，夏小晴和貓，然後男人出場，他的名字叫木。

　　還是這樣吧，夏日的傍晚，夏小晴遇見一隻貓，周身雪白，或許它已經跟她走了好久。夏小晴蹲下身子的時候發現了她，一隻貓，柔軟的毛蹭着她裸露的小腿。剛剛她在講電話，她說：好吧，就這樣吧，祝你幸福。然後她虛弱的蹲了下來，她的腳邊停留一隻白貓。她看着它，它也凝視着它，它的眼神裡帶着某種安慰。夏小晴用手撫摸它的眼眉：你是叫小白么。

　　貓，白貓掠過夏小晴的裙擺朝着這個的聲音跑去。

　　她站起雙腿有輕微的麻木，微弱的光影里她看到白貓身邊穿白體恤的男子。

　　它叫貓，他說得面無表情。夏小晴努力擠出一個笑臉，貓，怎麼會有這樣奇怪的名字。

　　它叫貓，他又喃喃的重複着。

　　恩，我知道了，你的貓好漂亮。

　　它叫貓，男子站在兩米之外，看不清面容和表情，只是用某種柔軟的聲音重複着這三個字，職業的敏感讓夏小晴產生某種預感。

　　木，你怎麼又跑出來了，貓，走我們和木回家。

　　一個中年女人急急跑過，拉住男子的手，經過夏小晴的身邊，她說，姑娘，不好意思，我們家木他……

　　它叫貓，他忽然轉過臉看着夏小晴，唇紅齒白，細長的眼睛閃着安寧的光。

　　夏小晴笑了，她自己也說不清原因，明明現在內心充滿絕望，可看着男子的眼睛就有了微笑的****。

　　恩，我知道了，它是你的貓，漂亮的貓。或者這樣的對話太好笑，夏小晴知道，這是個神經在生病的男子，因為照看這樣的人是她的工作。

　　關上門，黑暗的房間里她開始瘋狂想念小白。空氣里是濃重的消毒水氣味，精神病醫院是容易讓人與世隔絕的地方，夏小晴每天都要和各種各樣的病人打交道，他們的痴狂和單純以及各種混亂的思想。

　　她睡覺之前要吃白色的小藥片，她慢慢依賴它們。自從西消失在她的世界里之後。

　　西是夏小晴唯一愛過的男人，青梅竹馬的男人。以前他們養過一隻很漂亮的白貓，他們叫它小白。他們相愛的時候，每個傍晚兩個人牽着手和小白一起散步，兩個人在陽台一起給小白洗澡，夏小晴一直記得那些肥皂水的氣味，還有小白幸福的眼神。西用吻過小白沾滿肥皂水的嘴唇吻她，清爽而甜蜜的氣息。他們帶着小白一起去看加菲貓,黑暗的電影院里，西說，我們帶着小白，我們三個要過一輩子。

　　過往，夏小晴已經好久不曾想起了。

　　一個冬天的早晨，小白死了，然後是西，忽然消失在夏小晴的生活里。她曾想過無數的可能，他死了被綁架了，或者跟什麼人私奔了。那個漫長的冬天，只剩下夏小晴一個人，行屍走肉般生活，到最後都沒有了哭泣。

　　在春天要來的時候自殺沒有死掉之後，夏小晴開始學會用不一樣的視角看待生活。她每天穿行在一群精神病患者的世界里，開始習慣用他們的眼睛看世界。愛情與生死，都沒有活下去的現實重要，

　　應該好好活下去，疼愛了她十幾年的男人，她當他死了。

　　可是，這個傍晚，西又出現了，打通了夏小晴的電話。

　　（二）西

　　他看到夏小晴一個人孤單的走，裙擺拍打裸露的小腿，夕陽的餘暉里那樣落寞。

　　手在顫抖了。電話里傳來夏小晴的應答聲。

　　我是西。

　　……沉重的呼吸聲，難堪的沉默。

　　夏小晴，我只是想告訴你我要結婚了，你忘了我吧，好好生活。

　　好吧，就這樣吧，祝你幸福。

　　他看到夏小晴虛弱的蹲下去。電話掉線。

　　忍住了心底的疼，夏小晴，想要忘卻，必須先記起。

　　（三）住521的男人

　　記憶在這個夜晚的夢裡全部蘇醒。

　　原來使勁忘記，是因為還在念念不忘。西，那是我的幻覺么，為什麼最終還是要對我殘忍。上班之前，夏小晴對着鏡子喃喃自語，終於還是哭了。

　　夏小晴努力壓制住某些記憶的折磨。準時上班

　　來了個新病人，你負責，護士長給夏小晴布置了新的工作。

　　521病房，我愛你。夏小晴想起17歲的時候西把這樣寫着521的紙條放在小白嘴裡，小白眯着眼睛跑到她身邊，那時候，是夏小晴最美麗的年華。可這是幻覺么，她分明看到，穿過521病房的門縫跑進去一隻白貓。夏小晴推開門，陽台上坐着一個男人，穿着白色的病號服，屈膝坐着，手裡拿着本子和筆不停寫着。夏小晴的腳邊忽然掠過一隻白貓，她看到男人在陽光中模糊的面容，他說貓，然後看到夏小晴，唇角上揚，露出一個潔白的微笑。

　　這個男人，這隻貓。夏小晴覺得生活分明可以是一部電影，這是她昨晚遇見的貓和男人，他是她的病人，它是一隻如小白一樣純白的貓。

　　病例卡上寫着他的名字：木25歲自閉症。

　　他在陽光里對她微笑，不說話，繼續轉頭趴在腿上寫着。夏小晴的心裡掠過一絲觸動，那樣的笑容，熟悉的溫暖，只是想不起來，在哪裡曾經遇見。

　　他的母親打水進來，夏小晴走過去說，我是負責護理他的護士，有什麼可以找我。他的母親眼中閃過一絲驚訝，然後是驚喜，你是昨天那個姑娘么。夏小晴覺得詫異，僅僅是黑暗裡匆匆的一瞥，他的母親就記住了她。姑娘，昨天我一下子就記住你了，木犯病之後就從未主動跟陌生人說過一句話，他終日只是和他的貓相依為命，連我都不理……他的母親突然哽咽，落下淚來。夏小晴突然對陽台那個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男子充滿了好奇，他是那麼的年輕，好看，看上去溫順迷人，他怎麼會是個自閉症患者呢？

　　夏小晴走到陽台，站在他身後，手放在他的肩膀上，他的身上充滿陽光暖熱的溫度。你坐的太久了，來跟我到屋裡，我們該吃藥了。他回過頭，對她微笑。聽話的站起來，他說，貓。然後那隻像小白一樣的貓蹭的鑽過來，他們三個站在一起，夏小晴覺得時光有些恍惚。木抱起他的貓走進屋裡，看着他的背影，夏小晴忽然覺得有一些事情在腦子裡轉，可始終轉不明白。

　　木吃了葯開始睡午覺，夏小晴巡房的時候看到木的母親還一刻不離的守在床邊。阿姨，您回去吧，我會照顧好他的。木的母親看着夏小晴，眼睛里充滿淚水。謝謝你，已經有好久，沒看到過他笑了。自從女朋友離開他之後，本來好好的孩子變得沉默，到最後竟然成了自閉症……夏小晴很認真的聽着，她不能想象，這個好看的男人就是因為一個女人，因為愛情的拋棄把自己徹底封閉起來。

　　夏小晴看着木，心裡是同病相憐的溫暖。

　　（四）木的日記本

　　木來到醫院的那一天開始，夏小晴覺得自己的生活發生了變化。

　　夏小晴覺得，她努力幫木治癒傷痛的時候，木很好的治癒了她的傷痛。

　　她已經習慣了，每個午後給木吃藥的時候，跟木大段大段的說話。貓趴在木的腿上，夏小晴撫摸着它，整個人是安靜平和的。木還是不會回答，只是安靜的聽，或者微笑，不過最近還學會了點頭，這個微小的動作讓所有的人喜出望外。

　　她把心事全部講給木聽。她覺得安全。木是最好的傾聽者，沒有同情，傷害和安慰，只有綻放在陽光里溫暖的笑臉。

　　木還是習慣經常坐在陽台上寫東西，夏小晴會在木睡着的時候翻看他的本子。

　　木的日記本。純白色。撫摸起來如同小白的毛髮一樣溫暖光滑。

　　她開始迷戀上木的文字，這個男人，原來還能寫出這麼好看的故事。

　　他寫，13歲的蘇小朵，笑起來有月牙一般彎彎的眉眼。她遇見了顧西子，她騙他爬上一棵高大的梧桐，她贏得了一隻風箏，白色的燕子的形狀，她們默默的相愛了，陪伴着彼此美好的年少……

　　夏小晴看木寫的故事就像看電影，那些場景仿彿讓她置身其中，故事裡的陽光和笑顏，很多個夜晚她都會夢到。

　　可是在每個醒來的早晨，夏小晴總會忘記她的夢境，她只記得一個男人，反覆出現在她的夢裡，看不清樣子，聽不清名字。

　　夏小晴知道，那個男人不是西，西留給她的只剩下冰涼的傷痛而夢中的男人那樣溫暖。她已經不再吃白色的小藥片才能入睡，雖然會整晚穿越一些混亂的夢境，可是她覺得快樂，夢境里的夏小晴，從來不知道憂傷。

　　木的病也開始好轉，有那麼一次，夏小晴跟木說話，她不記得說了什麼,可是木的眼淚一下子就流了下來，木抓住她的手，他的嘴動了動，可是始終沒有說話。夏小晴激動的站起來，她想去告訴醫生，木開始有感情了，木會流眼淚了。她推門出去恰好看到木的母親站在病房外，她也是淚流滿面，阿姨，你看見了吧，木會流淚了，他在慢慢好轉……夏小晴的話沒有說完就被木的母親緊緊抱住了，夏小晴的脖子里流淌過眼淚溫暖的濕潤，可是她忽然覺得一切那麼美好，一切都在好起來。

　　可是，夏小晴常常會突然就覺得失神。說過的話常常記不得，東西拿起來放下就不記得放在了哪裡，或者只是從一個地方走到另一個地方，就忘記了為什麼要走過來。

　　她想，她是累了，從前的那些白色小藥片，它們的副作用開始襲擊她。

　　(五)病房的監控錄像

　　夏小晴想，她一定要看着木徹底的好起來。

　　她們都不應該受到情傷。木會點頭了，會流淚了，接下來他應該會說話了吧，他說的第一個句子會是什麼呢，他不會不會說，夏小晴，我是貓。夏小晴想着，忍不住笑了起來。

　　可是，她的記憶力最近是那樣的差，她想始終都不能記起木流淚的那個午後，她究竟都說了些什麼，她當時太激動了，只顧着歡喜。

　　也是因為，每一個午後，在白色的病房裡，消毒水的氣味和溫暖的陽光，還有貓安靜的躺在床上睡覺。這樣的氣氛里她跟木說了太多瑣碎的事情，她的從小到大，她的愛戀她的絕望，絞盡腦汁，始終不能具體起來。

　　夏小晴想起了治療監控錄像。每一間病房裡都有個攝像頭，會不定期的拍攝一些病人的活動和治療過程作為康復的參考。她到監控間找那些錄像帶，她發現關於木的治療監控錄像尤其的多。她看到畫面上的她和木，在溫暖安靜的午後，面容恬靜的說話。只是，夏小晴看着帶子一點點播過去越來越焦躁不安，她幾乎是顫抖的，把帶子快速的倒回快進，慌亂的換了一盤又一盤，不，這不是真的，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這是為什麼，夏小晴語無倫次的叫喊，她獃獃的癱坐在椅子上，面前是電視屏幕上不斷閃爍的畫面和散落的錄像帶，她的淚水奔涌而下。

　　大批的醫生湧進來，他們驚慌而忙亂，1.5cc安定，快。不要碰我，我沒有瘋，夏小晴開始叫喊着掙扎，她感到尖銳的疼痛，在她昏迷過去的那一刻她看到了木的臉，他穿着白大褂，額頭上都是汗水，他望着她，眼睛里都是淚水，沉在淚底的，有無盡的憂傷。

　　小朵，你不要怕，有媽媽在。夏小晴在昏昏欲睡的時候聽到一個女人溫暖的聲音，小朵。

　　她躺在病房白色的床上，睡得很安穩。貓一下子跳到病床的邊緣，舔她的手指。他輕輕握住她的手，她的手那樣的冰涼。小朵，你為什麼總是這樣心急，從不給我足夠的時間。他親吻她的臉，滾燙的淚水落了下來。邊上的中年女子重重的把手放在男人的身上，相信小朵，她會好起來的，西子，你已經儘力了。這是他們幾個月來每天下午一起消磨掉大段時光的病房，此刻，依舊燦爛如故。

　　（六）真相

　　過去的幾個月，她就是在這個病房裡被催眠然後接受治療，是的，她就是夏小晴，她的名字不叫夏小晴，她叫蘇小朵。木不是精神病人，木的名字叫顧西子，是愛她的男人，愛了她十一年，是她的主治醫生，發誓要治好她的病。

　　蘇小朵的腦子長了血管瘤，她接受了手術。那是個風險很大的手術，存活率很小即使存活也會留下後遺症。蘇小朵頑強的活了下來，只是她的記憶神經中樞受到了致命的破壞，她不僅失去了記憶還由於積血殘留的原因導致神經系統紊亂，她出現了各種幻覺假性記憶，她不知道自己是誰，卻分裂出了一個又一個的人格。

　　如同木的小說里寫的一樣，13歲的時候顧西子被蘇小朵騙到樹上去摘一隻風箏，從那一個相遇開始註定了兩個人一生熱烈而剋制的情緣。

　　這是蘇小朵分裂出的第三個人格，精神病醫院的護士還有她虛無的記憶，沒有西，只有顧西子，愛着她，一直陪伴在她身邊的男子，自他從遠方的城市回來看到術后胡言亂語的蘇小朵的那一刻，他就發誓這一輩子再也不會離開這個女孩，他一定要治好她，哪怕耗盡一生。

　　這一次的催眠以及入戲療法，在循序漸進的成功實施時，終於還是功虧一簣了。西子導演了所有的相遇，白貓，蘇小朵的母親裝扮成木的母親，還有男人木，他們走進夏小晴的世界，在每一個下午用催眠法治療她，移植給她暗示給她過往的記憶，還有木的小說，西子把他們的過往寫成故事，給了蘇小朵深刻的心理暗示。她被催眠的時間開始越來越短，她能說出的回憶開始越來越完整，當所有的人歡欣鼓舞熱淚盈眶的時候，一場夢還是就這樣醒了過來。

　　夏小晴看到了治療監控錄像帶，如此坦白的事情，混亂的時空，重重的打擊她脆弱的神經。她躺在病床上一直處於沉沉的嗜睡中，顧西子守在床邊。他撫摸小朵的臉跟小朵說話。是的，無論如何永遠有這樣一個男子，陪伴她的一生，陪她演完所有的戲，她會一次又一次的迷失自己，可是他會堅定的站在身邊一次又一次的把她找回來。這樣重的愛，這樣重。

　　已經是秋天，顧西子推着蘇小朵走在鋪滿金黃落葉的小路上，蘇小朵面容安和，蜷縮的姿勢坐在輪椅里。她再次醒過來以後似乎變成了一隻貓，喜歡蜷縮的姿勢，喜歡吃魚，喜歡被人撫摸發出細軟的叫聲。她和小白玩耍，是透徹的單純和歡樂。

　　顧西子推着她慢慢的走，秋陽就在樹縫間一縷一縷的滑過他們的身體，美好溫和。他說，如果你喜歡，就當一隻貓吧，單純而快樂的活着，我會永遠在你身邊，無論你是誰，總有一天我會治好你，總有那麼一天。他對她微笑，她竟也眯起了眼睛，如同潔白的月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