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里的那個蘇州男人
手機:M版 分類:愛情小說 編輯:小景
因為愛上過一個蘇州男人,每每想起蘇州,便有一種切膚的痛,那痛來自2500年的蘇州,來自於我曾經如飛蛾撲火一樣的毅然決然。那一次,我把自己全部透支了,透支了生命中最美的愛情。
一
在網上遇到程端然的時候,我是個寂寞的女孩子,寂寞是因為我沒有愛過,一個學畫多年卻一事無成的女子,只陶醉在自己的想象中。我知道終其一生我都成不了大師了,達利、畢加索、凡高……我常常會在他們的畫前發獃,所以,我在一個畫壇網上遇到程端然的時候,我說,這不是出畫家的時代了。
程端然說,是啊,出也就出流氓畫家吧。他說自己是蘇州美專的,一個流氓畫家,和每一個女模特上床來獲得靈感,這個愛好和畢加索如出一轍。我們漸漸聊得多起來,說自己流氓的男人多了,他們往往是生活中最失敗的人,然後在網上號稱流氓,這種人,我見過不只一個。
但有一天我們談到了蘇州,他說:“姑娘,來過蘇州嗎 ”他總叫我姑娘。
“沒有。”我說,“蘇州好玩嗎 ”
“一個2500年的悲情城市,白髮蘇州,纏綿着太多古老靈魂的蘇州,有機會來吧。我陪你去看留園的玉蘭花,去聽寒山寺的鐘聲,去滄浪亭喝茶……畢竟,我們都是靠一支筆吃飯的。”程端然說到過雨中的滄浪亭別有趣味,而冬天的寒山寺鐘聲有種禪意,還有,在細雪中去留園讀唐詩宋詞時常常覺得不在今生。
“你知道嗎 當我一個人漫步於這些古老的園林中時,我想自己的前生可能是一個書生,在園中愛上一個女子,但這女子卻被許配給一個門當戶對的人家,所以,每次來這些園子,我總會黯然神傷。”
這些話才讓我黯然神傷,我不相信他是個流氓。
又幾個月過去,他掃描了一張他的畫給我,畫的是印象蘇州,淡灰的顏色,粉牆黛瓦,卻偏偏旁逸出一支梅來,洇染了整幅畫。我呆了,知道他是有靈性的,因為他畫出了蘇州的意境。
決定去蘇州的剎那,我知道自己的心如一隻冬眠的蟲子,慢慢地睜開了雙眸。
二
初見面的剎那,他叫我的名字:“素卿……”沒有陌生和疏離,倒似失散多年又找到了彼此的親人。我們擁抱,相互看着對方,他拍拍我的肩:“除了瘦點,幾乎和我想象中是一樣的。”
“流氓。”我叫他,然後笑了,他一把抱起我,吻着我的頸子。
第一次,我被男人親,酥酥的感覺。我還笑,他奇怪地看着我:“你笑我不會親吻嗎 ”
“不。”我說,“我笑怎麼親吻會讓人有癢的感覺 ”
那天,我圍上圍裙給他做了很多湘菜,我母親是湖南人,從小我就知道怎麼把菜做得又香又辣。
當我從冰箱里拿出茄子辣椒和油麥菜時,程端然從後面環住了我,說:“你怎麼像我的小妻子呢 ”
吃過飯,被他牽着手走到那些小巷子里,一座座的小橋左連右連,月光下的蘇州有一種凄清之美,早春二月,乍暖還寒,我縮了縮脖子,被他裹進了大衣,空氣中傳來了梔子花香,還有淡淡的玉蘭花香。
“明天早晨,我們去留園看玉蘭花吧。”
留園的玉蘭果然給人驚艷的感覺,一樹一樹的花開,細雨飄着,遊人甚少,程端然拉了我的手:“素卿,我給你唱崑曲吧。”他說過會唱崑曲的。
他唱了《遊園驚夢》中的杜麗娘:“原來奼紫嫣紅開遍,似這般斷壁殘垣,良晨美景奈何天,便賞心樂事誰家院……”我看着面前的這個眼神浩渺的男子,忽然覺得自己果真是前世的女子,與他在園子里一起纏綿的。
在去滄浪亭喝茶時,他要了兩杯菊花茶,然後抬起頭來問我:“素卿,你想過自己老了是什麼樣子嗎?”
這是個奇怪的問題,只有二十七歲的程端然,為什麼會想到暮年呢。
張國榮是怕老的人,所以,他選擇從樓頂飛了下去;梅艷芳其實也是,所以,上天不會讓她活過四十歲。
我不明白程端然為什麼一直說這些,而我想的是,和自己愛的人一起活到暮年,老到牙齒全掉了,頭髮花白了,我們一起回憶年輕時的事情,多好啊。
程端然側過頭問:“你的愛人會是誰?”
我握了一下他的手,那手掌里全是汗。他笑了:“不會是我,我是流氓,會每幾個月換一個女人上床。”
他說過要帶我去寒山寺聽鐘聲,但後來的時間我們一直在床上,並且他為我畫了一幅畫,我的裸體,站在窗前,凝視着蘇州。
愛情,如煙塵一樣在空氣中飄蕩,但程端然卻說:“不要愛上我,我是流氓。”
三
他帶我去看蘇州城裡那些鐵軌。
在城外,我們一人走着一條鐵軌,已經生了銹的鐵軌如蛇一樣向前蔓延着,靜靜地在荒草中卧着,那天我們沒有拉過手,只是一人一邊走着,寂靜無聲的風從耳邊吹過,蘇州,這個2500年的古城有水聲遠遠傳來,這裡,有過多少我這樣的男歡女愛?
兩條鐵軌,因為一根枕木而聯繫在了一起,但是我更應該知道,兩條平行線根本不能相交,那根枕木,同時也讓兩條鐵軌咫尺天涯。
鐵路兩邊是大片大片盛開的油菜花,燦爛得讓人想流淚。
“你愛過我嗎?”我問程端然,“哪怕曾經瞬間。”
他沒有答我,而是說:“明天,你走吧,我的新情人就要來了。我和你說過的,我不可能停止漂泊。我給你訂了回北京的機票。”
我笑笑,看着蘇州的春天,陽光溫暖芬芳,但,一切與我無關。
四
三年後,我嫁了人,只因為他能出資讓我舉辦畫展。憑記憶,我畫了蘇州,畫了程端然。
那天,來看畫展的人很多,其中一個人指着程端然說;“這個人怎麼還上了畫 他是瘋子啊!”
“你才是瘋子呢!”我衝過去。
那人說:“他真的是瘋子啊,你不知道啊,家族遺傳,到了三十歲,人都得瘋掉,根本活不到老年。”
我呆立在畫前,像一枝抽幹了水分的花……
一個人重來蘇州,只為聽寒山寺的鐘聲——我以為自己再也不會來蘇州了。
我和程端然住過的房間寫着大大的拆字,蘇州也開始舊城改造,從古舊的木樓梯上去的時候,我看到的第一樣東西是那張我的畫。那上面寫着:我的蘇州,素卿的蘇州。
又是早春,我一個人站在寒山寺的大黃影壁前,想起程端然說過:“素卿,寒山寺的鐘聲是有禪意的。”
聽到鐘聲時,我的眼淚一粒粒出來,落在早春的夜裡。
哪裡是禪意 那是空靈的悲情之音,是一個城市的悲情。
五
選擇了一個陽光燦爛的日子去看了程端然,他臉似滿月,如孩童般。
醫生告訴我,得這種神經病的人不容易老,但是也不會活過四十歲。
我跪在他的輪椅前,聽他叫一個人的名字:“素卿,素卿。”然後他那麼獃獃地看着遠方:“你說,人老了會是什麼樣子 ”
我終於明白,他為什麼一直在叫我,他是怕有朝一日他會忘記我。
眼淚,那樣不設防地滾滾而下。
“程端然,你不知道,離開你之後,我以為自己是最不相信愛情的人了。但我終於知道,愛情來過之後,它是一針嗎啡,是一枝招搖的罌粟花,即使明知它讓我慢慢地迷醉,我亦是寧願。所以,我要把你推走,帶你去那些蘇州的小巷和園子里轉轉,因為你說過,那裡有我們的前生與今世,而我早就為你學會了唱崑曲。”
那樣柔媚妖嬈的曲子,我唱給他聽時,我看到有兩滴淚水從他的眼裡流了下來。
我笑了——至少,他的眼淚還那麼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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