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有沙塵暴

　　這座西部的小城，最近幾年經濟發達興旺起來，一夜之間，小城多出了許多美食餐館，供富裕起來的人們消費。許貴軍從部隊轉業后，在一個運輸公司當司機。在一次老戰友聚會上，他遇到了當年的老班長孫剛和戰友小魏、小趙。四個人酒至半酣，偶然說起來：在這座西部小城，什麼賓館酒店都有，可唯獨缺少海鮮餐館，他們如果合夥從內地運一批海鮮過來，銷路一定不錯。

　　四人說干就干，每人拿出兩萬塊錢，從內地的海鮮養殖場批發了兩噸大蝦，剛運到小城，就被各大餐館哄搶一空。四人喜不自禁，決定擴大運輸量，還與小城幾家餐館酒店簽訂了供貨合同。一次，小城一家酒店老闆對他們說，希望他們能拉些鮮活螃蟹，他可以出高價收購。四人湊在一起商量，不料卻起了矛盾。許貴軍和小魏、小趙同意拉螃蟹，可老班長孫剛卻強烈反對。

　　他說：“從養殖場到這座西部小城，有幾千公里，路上要跑三四天時間。運輸活蟹不同於冷庫運輸，要保持螃蟹鮮活，不但車廂要通風，還要保持濕潤，每隔三四個小時要給螃蟹淋水。而且路上還有一千多公里荒無人煙的戈壁灘路，一旦缺水，半天時間就能讓我們賠得血本無歸。”

　　孫剛說的不無道理，可許貴軍自有他的看法：“老班長你說得對，可做啥買賣沒有風險？如果咱們錯過這次機會，反倒讓別人搶先，那以後咱就別再想搶佔市場了。”

　　小魏、小趙也是隨聲附和。孫剛見大多數人同意，也不好再執意反對，但是他提出，運活蟹也可以，但是這次風險大，四個人必須每人雇一輛車，拉着自己的貨，路上如果真出意外，各自負責。孫剛的提議雖然有些絕情，可也不失為一個好主意，大家都同意了。

　　四人四輛貨車上路后，一連兩天還算順利。為了給螃蟹保濕，他們用養蟹戶教的方法，把螃蟹裝在蒲包里，鋪上吸水海綿和鬆軟的沙子，每隔幾個小時就停車給蟹身淋水。這天，車隊進入了戈壁灘，空氣酷熱乾燥，傍晚他們來到了一家路旁的客店，決定今晚就住下。客店老闆姓胡，是個熱情的西北漢子，一邊招呼四個人洗漱，一邊讓自己的父親胡老爹給大家準備飯菜。

　　晚上，四個人準備休息時，胡老闆進來告訴他們，剛才電台播放了新聞，說今晚會有沙塵暴，四個人睡覺時要關緊窗戶房門。果然，睡到半夜，就聽屋外狂風呼嘯，大風夾着沙礫砸在窗子上，“噼啪”亂響。就在沙塵暴吵醒四人後不久，就聽停車的院子里“嘩啦”一聲巨響。“不好！咱們的水箱。”孫剛一個鯉魚打挺，披上衣服就奔了出去，許貴軍他們緊隨其後，來到院子里，四個人傻了眼。在路上用來給螃蟹淋水的兩個水箱，被大風吹倒的院子里的一根木樁砸倒了，一隻裡面的水已經漏光，另一隻也只剩下半箱了。沒了水，就是要他們的命呀！

　　第二天，他們請求胡老闆借他們些水。可胡老闆一臉苦相，帶着他們來到水窖，揭開水窖的蓋子，裡面空空如也。“我今天要去拉水，如果你們肯等，等我回來一定給你們水，”胡老闆說。

　　可是四人一打聽，卻心底冰涼。大戈壁極缺淡水，人畜喝水都要到水庫拉，但胡老闆拉水的地方有一百多里遠，路上又崎嶇不平，跑不了汽車，只能靠毛驢車，來回要一整天時間，到時候車上的螃蟹早臭了。許貴軍沮喪地癱坐在地上，這車螃蟹可是投入了他全部的老本，還借了朋友一萬塊錢，如果賠了，他拿啥還呀？

　　四人沉默不語，可他們心裡都明白，這裡離小城還有二十幾個小時路程，那半箱水卻只夠一車的螃蟹用，可他們有四車，另外三車怎麼辦？最後還是孫剛先開口說了話，他咳嗽了一聲，慢慢說：“我和我的螃蟹在這裡等胡老闆的水，你們三個把水分了，先上路吧。”

　　“不行，”許貴軍一聽，堅決反對，“等胡老闆回來，你的螃蟹早死光了。這次拉活蟹是我提議的，開始你不同意，所以不能讓老班長你受任何損失。要留下，也是我留下。”

　　小魏、小趙齊聲說：“對，咱們是一起來的，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

　　孫剛搖頭說：“這不是一起不一起的問題，如今是舍卒保車，咱們都留下，螃蟹全完蛋。能保一車是一車，我這幾年做生意，還積攢了些家底，就算賠了這次，也能翻身。”

　　一旁的小魏知道底細，忙說：“老班長，你得了吧，你的情況誰不知道，前幾年嫂子生病，你東挪西借了好幾萬外債，現在還沒還上，你有啥錢？要留，還是我留，我年輕，賠了也算是交了學費。”

　　“你也得了吧，你家的情況我一清二楚，你有兩個弟弟要上大學，這次拉螃蟹賺了錢，還要給他們交學費，你賠光了不要緊，他們怎麼辦？輟學？”孫剛瞪眼說。

　　這時，曾經是副班長的小趙說：“還是我和老班長留下吧，小魏和許貴軍上路。你們不能推辭，這是班長的命令。”許貴軍和小魏不幹，說如今他們已經離開了部隊，他們不再接受班長的命令。四人爭執不下，最後孫剛火了：“再這麼吵吵下去，螃蟹一隻都活不了。”

　　大家都不作聲，可孫剛知道大家的脾氣，誰也不會丟下同伴自己走的。於是他說：“你們還記得當年在蜈蚣嶺，咱們連隊拉練，半途咱們班的水壺弄丟了，只剩下一壺水，最後咱們班卻得了全連拉練第一名的事嗎？”許貴軍他們怎麼會不記得，那次誰都不肯喝那一小壺水，可不喝水，誰都支撐不到拉練終點，如果每人一口，又太少。最後大家決定把水全留給身體最弱的兩名戰士，然後全班互相攙扶，用繩子把每個戰士都綁在一起，最終贏得了拉練第一名。

　　“現在按照家庭條件，我和小趙比較好，小魏和許貴軍拉着水箱走，我和小趙留下。”

　　孫剛威嚴地大聲下達了命令，口氣不容置疑。小魏和許貴軍還不肯走，小趙說：“還是聽老班長的話吧，說不定胡老闆的毛驢車來得早，我們還能追上你們呢。”

　　許貴軍和小魏眼裡濕潤了，他們明白再堅持也白搭，只得發動車子上了路。孫剛和小趙回到屋裡還沒半個小時，就聽見了汽車馬達聲，出來一瞧，發現許貴軍和小魏又回來了。孫剛怒氣沖沖的剛要發火，卻見許貴軍興奮地說：“老班長，咱們有救了。”

　　原來他們剛才在十幾裡外，發現了一口水井，裡面竟然能汲上清澈的井水，夠他們用到小城的。真是天無絕人之路，四人高興得又跳又叫，急忙抬上水箱去灌井水。誰知只聽一聲“慢”，胡老闆的父親胡老爹走出來說：“你們千萬不能用那些井水。”

　　“為什麼？”孫剛問。胡老爹說：“那口井是我當年掏的，是不能用的。”許貴軍知道在這大戈壁水比油還精貴，就笑說：“胡老爹，我們不白用你的井水，你要多少錢，儘管說。”

　　胡老爹“唉”了一聲說：“你們想哪裡去了，我老頭子再糊塗財迷，也不會為一點井水趁火打劫的。“他說，那口井當年掏出來后，水質看起來清澈，可喝到嘴裡卻是苦澀難咽。經過檢測，水裡含鹽量和礦物質超標嚴重，人喝了會慢慢掉頭髮，然後會中毒，損害臟器，所以那口井水只能洗澡用，不能喝，如果給螃蟹淋上，不出百十公里，那些螃蟹全會蹬腿完蛋。

　　胡老爹說到這裡，許貴軍不禁暗叫糟糕，原來他和小魏發現井水后，高興壞了，當即就灌滿了水箱，如今那半箱好水也摻上井水了。四個人傻了，如今可好，他們誰也別想走了。“都怪我，我早應該想到，胡老闆丟着這麼近的井水不用，卻跑一百里拉水，一定有原因。”許貴軍自責得直想抽自己的大嘴巴。

　　不料胡老爹卻捋須呵呵笑說：“剛才看到你們互相推讓那半箱水，我很感動啊，如今像你們這樣的小夥子真是難能可貴。其實，你們的螃蟹也不是沒救。當年我的老家許多人養蟹，要想既不用給螃蟹淋水，又保證死不了，我還真有個小秘方，不知道你們相不相信。”

　　四人來了精神，急忙問是什麼秘方。胡老爹就叫他們把所有螃蟹都從蒲包和竹蔞里放出來，堆在一起，然後胡老爹一拍手：“好了，你們可以上路了。記住啊，路上不用開車廂，等到了有清水的地方再開車廂，保證螃蟹個個活蹦亂跳。”四個人面面相覷，這就是所謂的秘方？孫剛哭笑不得地說：“胡老爹，把蟹堆在一起就能活？這行嗎？”胡老爹嘿嘿一笑：“我可不敢打保票，如果你們不信，那就算了。”

　　思來想去，反正也是死馬當活馬醫了，他們決定信胡老爹一次，趕緊啟程上了路。

　　幸好一路平安，沒有再起沙塵暴，等到了小城，打開車廂一瞧，裡面的螃蟹都抱成了一團，除了外面死了一層外，裡面的螃蟹都在伸腿亂爬呢。

　　四人算是服了，這次不但沒賠錢，還賺了不少。回程時他們特意買上禮物來感謝胡老爹，順便問問為什麼二十多個小時不淋水，路上又乾燥酷熱，螃蟹咋還能活下來。胡老爹哈哈大笑：“這有什麼神秘的，你們可能不知道一隻螃蟹缺水，不久就會死去，但是一群螃蟹缺水，他們卻能堅持很長時間。因為螃蟹鰓口呼吸時，能吐出許多含有水分的水泡，一隻螃蟹雖然吐的少，可一堆螃蟹就能互相濕潤對方，使自己和其他蟹不至於脫水而死，這就是團結的力量啊。”

　　胡老爹說，在只剩半箱水時，孫剛他們四人互相推讓，不離不棄，讓他很是感動，才把這個小秘方告訴了他們。如果當時他們不管不顧，只為自己着想，他是不會幫他們的。

　　四個人感慨不已。都說合夥的生意不長久，可孫剛許貴軍他們一直合夥做生意，即使遇到的困難再大，他們也沒有散夥，反倒互相幫扶，以誠相待，生意越做越大，越來越好。因為在他們心裡都從胡老爹那裡明白了一個道理，連動物都知道團結才能渡過艱難困苦，何況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