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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埋的白襯衣

手機:M版  分類:精彩小小說  編輯:小景

  深埋的白襯衣

  1

  那天晚上,當建平敲我窗戶的時候,我正準備睡覺呢。聽說大頭出事了我趕緊穿衣起身,顧不得我老婆那嗔怪的眼神了。

  大頭是天剛擦黑就上的山,到現在有四五個鐘頭了,還不見回來。巧珍便在家很着急,公爹年紀大了,沒有別的辦法,只有找到建平。說大頭想到山上去偷砍一隻上好的犁轅,可許久還不見回。聽着村裡的狗們朝村后的山上狂叫,巧珍心慌得都臉兒煞白,聲兒帶哭了。

  建平原不打算理這檔子煩心事,可看着巧珍那着急的樣子,他也就心軟下來了。雖然心裡頭一直恨死了這對夫妻,可他還是覺得自己該去幫這個忙。畢竟古書上說,兄弟鬩於牆內而御於牆外嘛,如果真有什麼大事,而自己坐視不管,那也是說不過去的啊。

  大頭原是建平的堂弟,兩人的父親是親兄弟,又都是獨子,因而這對堂兄弟本該好似親兄弟了,可由於這巧珍,讓他們之間出現了一道裂痕。至少建平他就是這麼想的。

  2

  巧珍和建平是初中同學,雖然在那個時代,男女同學之間沒啥讓人激動的言與行,但他倆彼此之間對對方的好感,那可都是心領神會的。建平初中畢業後由於家境不怎樣便外出打工,流落了幾個月之後,落腳到巧珍打工的廠子里,兩人便在原來的基礎之上,一來二去,兩人成為了一對另人羨慕的同命鴛鴦了。

  一九九三年,建平的父親去世了,他媽之後就精神頹廢多了,做活時扭斷了手。還是巧珍有主意,說自己先回,照顧老母,並籌辦家中事務,準備來年開正二人結婚。

  可是,年關時建平回到家,老母手好了,巧珍回娘家去了,十幾天之後,巧珍結婚了,新郎倌卻是大頭。

  媽說是大頭纏上了巧珍的。

  建平無力回天,傷心之餘,也懶得去查問個究竟,十五燈節一過,留下老媽一人在家,便繼續外出打工,只是沒再到那原來的廠子。

  3

  建平的叔,大頭的爹,當了村裡的村支書十多年了,有些家底子,養得大頭也有些個地痞氣,讀書差不說,還眼帶綠光,好打聽些男女之事,只有些怕他爹,再加上這兩年老婆的管教,變正派了一些。卻又打了短命了。

  建平在外幾年,只年關時回家看看老媽,帶回大把的錢。今年回來讓人承包做了棟三層樓房,挺洋氣。大家都說建平要在家找媳婦了,畢竟這小伙都快奔三十了。

  在家的這些時間裡,建平與巧珍可說是低頭不見抬頭見了,可每回兩人碰面,建平都是愛理不理的樣子,這態度讓巧珍有好幾回都欲言又止。

  建平在村裡聽說了些碎言碎語。當初,巧珍的哥嫂面臨計劃生育難題,想要大頭的爹幫忙。有人已生兒子,自願結紮,做點手腳,可用這來頂替她純女戶的名字。嫂子便從中極力撮合大頭與巧珍,先是灑淚相求,后又強鎖大頭與巧珍在同一屋子裡,可謂不擇手段了。但建平還是想不通,總認為巧珍多少還是有責任的。特別是這心中的怨氣,一直無法排解。是啊,除了不搭理,他又能對巧珍怎麼樣呢。

  4

  不再浩淼的鄱陽湖象一個人的胃,我們縣就被這個胃包着,幾成半島狀了。余家鋪子就坐落在這胃的中部鄱陽湖邊上。典型的江南丘陵地帶,不高不大的山頭從湖邊的地上聳起,漲水時節,湖水便伸進山腳低洼處,形成諸多汊港。六七十年代,毛主席號召,全國人民大興水利建設。幾個山頭之間,便築起了新妙湖大壩和磯山湖大壩,后又有了2799工程。照理說我們可愛的家鄉該是一個十分富庶的魚米之鄉了。可事實與想象總是有距離的,古書上說,肉食者謀之,但有人若食肉而不謀的話,我輩素食者又能奈何!

  諸多的山體中,有一處應該叫橫山,但按家鄉話叫便類似於玩山,再加上我們兒時做放牛娃,在她豐腴的軀體上肆意蹂躪,我們就更有理由叫她玩山了。玩山一處山腳往前延伸,形成一道山嶺,我們余家鋪子就以這道山嶺為龍筋,依山勢而建村。

  玩山是我們村人的好母親。我們在她腳下的土地上耕種,在她的山體上砍柴火,年復一年。生命終了之後,又下葬在她的懷抱,與她融為一體。

  玩山上有許多松樹,也雜生了些其他樹種,如楓樹,材質很有韌性,若樹榦生長不直,有了一定弧度,便是做犁轅的上好材料。大頭就衝著這個才天黑上山,因為村裡平時是禁止斧刀上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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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巧珍帶着孩子在家,看大頭去了許久沒回,心中着急,別無他法,來到建平的小洋樓。

  “建平哥。”

  建平聽出了是誰,畢竟這聲音太讓他熟悉。他沒來得及反應,巧珍已進屋裡了。

  巧珍看建平剛揩完澡的樣子,正穿乾淨襯衣,猶豫了一下,還是急着告訴建平:“建康天黑時上山去……”

  建平沒仔細聽巧珍說話,他正在想對這事該怎麼做呢,因為事件的大致情況他已經心知肚明了。

  他還是覺得不該坐視不管,便和巧珍一起來找我,拍打我的窗戶。

  離開建平家時,巧珍心情很複雜,特別是那無意之中,看到了建平剛換下的那件襯衣。白色的襯衣擱在塑料桶邊上,一隻袖口的扣子卻是深色的。

  嚴格地說,那扣子是藍灰色的。巧珍心裡清楚,因為那是她和建平在一起時,原來的扣子掉了,自己沒找到對色的扣子,就親手縫上去這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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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頭經不起他爹的責罵和巧珍的嘮叨,最終還是打算上山去一趟。但他畢竟心裡還是有些害怕的,自從做了猴子的八仙之後,猴子那從工地上摔下死後的慘相常常在他的心裡晃悠,那白色的襯衣浸透了殷紅的鮮血的樣子,讓他覺得后怕。可他偏偏就下葬在陳家山咀,那走上玩山的必經之路旁。

  大頭決定還是早一點上山去,時間選擇在天將黑未黑之際,既避免人看見,又能借天未全黑而壯些膽子。可他上山時的蹤影還是叫在地里幹活的建平看見了,好在這是他堂哥,也沒什麼的啊,大頭想。

  憑着自己對玩山的熟悉,大頭很快在樹叢之中找到了滿意的犁轅材料。他拿起藏在襟懷裡的小斧頭,三兩下子,砍倒,去枝,截頭,便把犁轅的雛胚扛在了肩上。依然藏斧頭於襟懷,一累二怕,顫微微朝山下而走來。

  終於走過了這陳家山咀,大頭頓感了不少的輕鬆,心兒也放寬了些,腳步也放快了些。可他還是禁不住一回頭,望望那陳家山咀的那片墳地。就這一望,卻招來一場重大的禍患。

  大頭似乎看到,那片墳地之中,有一個模糊的白影!

  他心兒一緊,腳下發軟,卻被土塊兒一絆,犁轅兒一壓。大頭倒下了,那藏於襟懷的斧頭卻更是壞事了。

  7

  聽巧珍大致說完原由,我趕緊穿衣起身,和建平往村後上玩山的路上趕,不多遠就找到受重傷的大頭。先把他送往西山衛生所,進行簡單處理和包紮,再多叫幾個人手,找來竹床和被子,叫來一輛四輪翻斗車,緊急將大頭再送往縣醫院。

  大頭住了一個多月的醫院,還花費了不少,期間可累壞了巧珍,但村裡人更樂意評價的卻是建平的表現。建平能做到這樣真是不容易啊,又出錢又出力的,雖說是堂兄弟,可畢竟大頭搶了原本屬於他的巧珍哪!

  可大頭最終還是沒有撐住,他打了短命了。

  很長的一段時間過後,大頭的災禍在村人們的心頭逐漸淡去,卻不知不覺巧珍與建平的話題又成為了他們的談資。

  我們不能非議村人們的美好願望,可令大家遺憾的是,之前建平就不大搭理巧珍,而到現在他雖然常為巧珍家的事忙前忙后,卻從未表現出從前的那種曖昧。巧珍心中有愧,又是一女人,我們不知道她的想法,而就算有什麼想法,她又能怎麼樣呢。

  8

  我是在玩山腳下長大的,我可也不知道為什麼我們余家鋪子,偌大一個村子的墳山卻叫陳家山咀。我甚至連大人們所講傳說的模糊記憶中都找不到關於此的痕迹,於是我胡亂猜想,此中可能有我們余家祖宗不光彩的行跡,所以不致流傳。罪過啊,這卻是對我們祖宗的大不敬。

  暑期的午後,天氣酷熱難當,陳家山墳地的油松都被曬得冒汗了,周圍的山嶺也罕無人跡。大頭的墳前卻站着我們的主人公餘建平,他在此站立良久,手裡拎着一個黑色的塑料袋,裡面裝的是那件袖扣不同的白襯衣。自從大頭過世后,他再沒有穿過這件襯衣了。建平拿起小鏟,深挖了一個不大的土坑,將裝有襯衣的塑料袋埋入其中。

  他要告訴建康,他不是有意的,他只是心裡堵得慌,想疏泄一下心中的怨氣。原本是想嚇嚇建康冰釋前嫌,不想正在反悔準備回撤之時,卻被他望見他白色的身影。

  燒灼的太陽漸漸偏西,空氣的溫度有所緩和。建平懷揣着那個只屬於自己的隱痛,慢慢地走下陳家山咀,走向余家鋪子,玩山頂上的夕陽慢慢地將他緩步的身影拉長,拉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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