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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野深處

手機:M版  分類:精彩小小說  編輯:pp958

  我們去北方,一個淹沒在青紗帳里的示範場實習,對於我們成天在校園讀書的學生來說,那是個陌生而神秘的地方。

  一條久旱不雨的土路在向後面延伸,車輪捲起輕浮,乾燥的灰塵,無情地向車內鑽來,那車三面帶篷,後面敞開,無法遮擋揚起的灰土。

  小車不大,七八個人,男女生都拿着自己的行李,擠在車後面,本來坐了六七個小時的火車,已經疲憊不堪,如今又蜷縮在車裡,把頭埋在胳膊里,抵禦灰塵的侵襲,再加上路面顛簸不堪,每個人都盼啊,盼啊,快到目的地吧。

  我想直一下彎曲麻木的腿,腳剛搭到對面行李的的邊,突然,車輛過了一個坎,顛簸一下,腳順勢掉下來,正好,砸在組長於靜的腳背上,她“哎呦——”一聲,叫了起來,忙去用手捂住腳背,嘴裡不滿地嘟囔着“好疼,剛來實習,就挨你一腳”

  她的口音有點遼南味道,俗稱海蠣子味,是個在海邊長大的姑娘。不過,她是個開朗,活潑,愛開玩笑女生。

  大夥立刻被於靜的叫聲驚起,都從臂彎里抬起臉,看着她捂着腳背,細彎的眉毛簇到一起,滿臉痛楚的表情,不知懷有什麼目的,哈哈地大笑起來。

  我想,我這是給人家雪上加霜了吧,本來旅途勞累,又給人腳背踩了一腳,我過意不去,忙抽回那隻腳,我故意狠狠地盯了我那隻腳一眼,又忙要去替她揉腳,她穿着涼鞋,她嘴裡卻說:“去去去”忙用手把她的腳捂得嚴嚴實實,不讓我碰。

  車依然顛簸着前行,我們的車象綠色海洋里的一條小船,破浪前行,不知誰喊了一聲:“到了”,每個人立刻精神起來,眼睛放出興奮的光芒。那車迅捷的打了個彎,開進一個大院,停了下來。

  大夥亂起來,你擠我,我擠你,亂喊亂叫,組長於靜叫大夥不要亂,東西搬到車下再找自己的東西。

  她站起來,抖着身上的塵土,那件印着黃花的襯衫,格外耀眼,穿在她身上,顯得更加美麗豐滿,她看了我一眼,似乎對我剛才的一腳耿耿於懷,把她的一個很重的包扔給我拿着,算是對我的懲罰了。

  一、

  我們的示範場,周圍都是結了棒的玉米,一片一片的,道路和示範場被淹沒在青紗帳里,沒有城鎮熙熙攘攘的人群,車水馬龍,只有原野的風吹得莊稼,發出單調的嘶鳴。這遠離母校,遠離家鄉的生活,有點新鮮和陌生,也有一些孤寂的感覺。

  傍晚,風停了,西邊的太陽已經落下去,天邊有一道火炭一樣的紅色,不久,那火炭一樣的顏色漸漸暗淡下來。

  我拿起牙具,朝水井旁走去,那是一個壓水井。那兒有個人在洗衣服,聽到我的腳步聲,抬起臉,一張熟悉的秀美的臉,她笑着和我打招呼,“來刷牙了”,我說是,她是於靜。她挽起袖子,兩隻豐腴的手在洗衣盆里搓動,甩一下頭,遮住前額的黑髮順到一邊。

  “這兒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一到晚上幾乎沒人,就我們實習的幾個學生,這兒安靜多了,是嗎?”

  “是啊,我們簡直像與世隔絕了似的。”我說。

  “聽說袁書記沒走,他是這示範場的書記,你覺得他怎麼樣?”

  我停下刷牙,說:“咱們剛來,也看不透,不過介紹情況,接待時很熱情”

  她挺了一下腰,停了一下,點點頭。

  另外幾個實習的學生在宿舍整理行李,有的因為疲倦在休息,我想着明天實習會幹些什麼呢?夜幕,悄悄拉開了,無數的蚊蟲,嚶嚶嗡嗡在耳旁喧鬧着,周圍很靜,熱鬧的只有它們,蟋蟀,蚊蟲。鳥兒們大概都歸巢睡覺了,原野深處的示範場雖然有些孤寂,陌生,但對我們來說,唯一安寧的休息之地了。

  二、

  我喜歡野外的早晨,示範場的早晨,清新而沉靜。高大的楊樹,枝葉密集,葉色墨綠,它們一排排,一動不動站在原野里,樹下,一片無邊無際的青紗帳,那是一片翠綠的高粱地,葉子上掛滿了露珠,在晨光里,閃爍奇異,誘人,神奇的光澤,那會不會是昨夜灑落的星光呢?

  “我們的家鄉,在希望的田野上,炊煙在新建的住房上飄蕩,小河在美麗的村莊旁流淌——”

  我正漫不經心,沿着示範場外的土路行走,欣賞田野深處,美麗的早晨,突然,一陣美妙的歌聲,從前面飄來。

  我循聲望去,不遠的林邊,一個女生,左手拿着一隻野花,低着頭,邊走邊唱,那不是於靜嗎,我想,她起得還真早。她也看見了我,停止了歌聲,她朝我打招呼並莞爾一笑。

  我看見她,腳上被露水打濕了,挽起黑色的褲子,她那褲腿也被露水打濕了,白色的腿肚子,象一隻剛淋過雨的藕。

  她的眼睛,也像早晨的露水洗過一樣,晶瑩透亮。

  她說她來熟悉一下試驗田,她問我,準備哪個課題,她說她選擇的作物是玉米,高粱,因為她家鄉也都是種的玉米,高粱。我說,我只能選擇水稻,我們那都是水稻田,每個人都要研究適合自己家鄉的課題。

  她問我們那,除了水稻還有什麼?我說,除了水稻,就是蘆葦盪,據說,那蘆葦盪是世界第二,亞洲第一呢?我說,你去過我家鄉嗎?她搖搖頭,她長那麼大,來學校是最遠的路了,她的家鄉,坐落在遼南的一個小鎮,四周都是山,山上,覆蓋各種綠色植被,大多數是四季常青的松樹,即使三九嚴寒,那綠意盎然的松樹,依然頂風傲雪。

  她說,你畢業后就回你的家鄉嗎?我點點頭,她聽后低頭沉思,示範場的早晨,還真有點涼,太陽還在東邊的天邊,向上拱着,不知是霧或雲彩,被染上紅暈,新的一天就要開始了。

  三、

  一個雨後的傍晚,示範場很靜,地面的窪處布滿積水,平時走過的磚路,淹沒在雨水裡,只有一點影子。幾個女生在對面想到男生宿舍打撲克,水深過不來,只在水邊又喊又叫,全沒有在學校那樣沉靜,斯文。男生讓她們趟水過來,她們試探着,沒有人願意下水,這會兒,從食堂走出一個大姐,拿來了幾個凳子,幾個女生從凳子上歪歪斜斜地走了過來。

  寂靜的示範場熱鬧起來,實習的同學要打撲克,輸了得有一個小懲罰,剩幾顆牌就要轉幾圈。男生和女生分成兩組,輸掉轉圈時,引得別的同學一陣陣開心大笑,笑聲飛出屋子,飛到寂靜漆黑的示範場的院子里,不知飛到哪裡消失了。

  突然,外面傳來一個粗大的嗓音喊道,“火——着火了——快救火——”一束手電光,在宿舍窗戶上迅速晃幾下,屋內的燈倏地也滅了,屋內伸手不見五指,所有的笑聲噶然而止,外面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窗戶上透進一點藍幽幽的光,一切都黑黢黢的,不知哪裡着火。

  大概只有幾十秒的光景,同學們反應過來,也顧不得外面窪坑裡的雨水,深一腳淺一腳朝喊聲跑去。跑到出事地點,看到一個高大魁梧的身影,手裡拿着手電站在那。那是一個養雞的地方,火已經滅了,是電線不知什麼原因燒着了,有一股膠皮燒焦刺鼻的味道彌散在空氣里。

  他就是袁書記,今晚他沒回家嗎?他一會就把保險絲重新接好,燈光又重新亮起來。他四方臉,粗眉毛,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臉頰在黑夜的燈光下映照出得發亮。他對我們說“沒事了,回去吧,不用擔心”

  我們來得慢,不知袁書記自己怎樣先發現着火,第一個衝過來,撲滅了電火,看着他不慌不忙,鎮定的樣子,我們每個人忐忑的心也安定下來。

  四

  立秋以後的早晨,溫度很低,太陽還沒爬上來,我披了一件外衣出去了。院里的雜草,掛着露珠,野花新鮮奪目,我剛走到大門處,看見一個中等身材的男人站在院門口,他背對着我,戴一頂綠色的帽子,披着一件灰色外衣,叉着腰,對着一望無際的原野,若有所思。大概是聽見了我的腳步聲,轉過頭來,我看見那人,臉色黃白,四十多的年紀,臉上已有許多深深的皺紋,嘴唇發紫。我還不認識他,他主動和我打招呼,顯出一種熱情來。“出來轉轉,同學,你們來多少人?”

  我說:“男生六個,女生五個,十一個人”他自我介紹,姓高,是一個股長,書記姓袁,場長姓白,還有一個姓麻的女技術員。示範場有幾百畝地,大多數是旱田,也有一部份水田。

  示範場給我們騰出一間辦公室,我們實習生在那裡除了研究實習課題,還有時說笑。於靜手裡拿着一本厚厚的《青春之歌》小說,一會合上,一會又打開,不知是聽大夥說笑,還是在看書。隔壁傳來吵架的聲音,大夥不知發生了什麼,面面相覷,一個火氣很大的聲音傳來“你是場長,你官大,你今天把我撤了,老子不幹了”隔壁拉架的人把他推出來,正好經過我們辦公室,那人的臉已經通紅,他不是我在門口遇見的高股長嗎?大夥把他拉進屋,按在椅子上,他依舊不停在喊,“場里不是你一個人說了算,你想調我,沒門”,許久,他說累了,聲音弱下來,講他過去的歷史。他參加工作四年了,以前被錯打成右派,是一個耿直實幹的人,那個白場長是個小心眼的人,不知他什麼地方得罪了人,工作時,經常出矛盾,有摩擦,以至於矛盾升級,出現今天的場面。

  五

  我們還沒見過白場長,實習的老師還沒確定。

  我們正在辦公室,一個矮個子,短頭髮,顴骨略高,臉色黃白,有一雙深邃機智的眼睛,透着一股神氣的人,出現在門口。他走進屋,坐在椅子上,打量着每個同學,說:“我姓白,是示範場場長,今天才抽空看你們,抱歉,給你們安排了個實習老師,姓麻”他是個很健談的人,他就是那天和高股長有矛盾的場長了。他畢業后就分到鄉下,他還利用所學的知識,為生產做了不少好事,比如,有的地方鹽鹼重,就利用學的知識洗鹽,減輕了鹽害,獲得了高產。他從作物的生長特點,談到作物的施肥要求,生長規律,怎樣防治病蟲害,足足談了一個多小時。談得正興奮,門口探進來一個蒼白臉的三十歲的女人,領着一個五六歲的男孩,說:“白場長,我去門口照相了”場長點點頭,嘴裡還侃侃而談。那女人,哼着小曲,領着孩子,去前門口照相去了。可是,沒多一會,那女人又喊起來,“場長,快來,幫我調一下光圈——”場長很不情願,邊說邊走,去大門口給她調光圈了。

  原野深處的示範場,許多人和事都不能忘記,也給我們留下很深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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