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燭申冤

　　南唐後主李煜是個亡國之君，從他登位到南唐滅亡，對國家對人民可以說毫無建樹。但是，他曾經下令平過一場冤案，使他在民間還不至於留下一無是處之君主的壞名聲。這就是流傳在金陵一帶的“人燭案”。

　　那年夏天，是南唐開國皇帝李升的忌日。李煜作為李升的孫子，想好好祭奠一下祖父，於是下令在全國徵集別出心裁的供品。且不說各地方如何挖空心思製作別樣的供品進貢，單說莫愁湖畔的制燭師傅上官清力。上官清力製作的蠟燭，一向以美觀著稱，從李煜父親李璟登位開始，南唐由開國皇帝李升的節儉變為奢侈，李璟對任何宮廷里使用的器具都要求精緻美觀，就連蠟燭也不例外。因此，作為一向為宮廷進貢的上官清力家的蠟燭，也想方設法在蠟燭外觀上做文章。

　　當李煜下令徵集供品時，上官清力就動開了腦子，製作的供品蠟燭一定要別出心裁，不能和以前的任何一支蠟燭相似。

　　這天，上官清力正在家裡畫設計圖，女兒上官玉兒急沖沖跑來，說她帶回來一個快死的人。上官清力跟着女兒來到房間，只見床上躺着個衣衫襤褸，身體多處受傷的年輕人。他問女兒是在什麼地方發現那個人的，上官玉兒道：“在後山的小溪邊。當時他撲在溪水裡，我還以為是個死人呢。”

　　上官清力雖然責怪女兒把陌生人帶回來有欠考慮，但是那年輕人如果不及時救治，很快就會沒命，於是找來本村大夫。大夫給年輕人查看了傷勢后，說那年輕人失血過多，身體虛弱不說，有幾處傷勢由於沒有及時治療，已經化膿，如果要他完全康復，起碼要靜養三個月。

　　上官清力面對這個傷痕纍纍的年輕人，眉毛擰緊了。從年輕人的傷勢來看，他不是最近幾天才受的傷，應該是很長一段時間都處於一種被追殺的狀態里。

　　兩天後，年輕人醒了。他看到上官清力父女，眼睛裡布滿驚恐。上官清力道：“你不要驚慌，我們是救你的人，不是害你的。你暈倒在溪水裡，是我女兒把你救回來的。現在你感覺怎麼樣？”年輕人警惕地看了看上官父女，然後才拱手道：“多謝大叔相救。我叫柳非言，是長江下游澄康縣人氏……”

　　柳非言說，他有個姐姐名叫柳飛絮，是個美麗多才的女子。柳飛絮被縣令強行霸佔，不得不嫁去做了小妾。沒多久，縣令誣陷柳飛絮串通柳母偷了他的一對珍稀人蔘。當時，在外面讀書的柳非言得到消息趕回家，層層上告，但官官相護，弄成了如山鐵案，於是，柳家母女被判了秋後處決。柳非言也成了幫凶，成了負案在逃的逃犯。

　　上官清力嘆息道：“官官相護，自古皆然。柳相公，你逃到這裡，有什麼打算？”“我要告到皇帝那裡。”“告御狀？這談何容易？你一個沒有功名的書生，如何能見到皇帝？”上官玉兒道：“當今皇帝成天只知吟詩填詞，風花雪月，哪裡管老百姓的死活。在他的眼裡，他的百姓都和他一樣豐衣足食，每天過着歌舞昇平的日子。”

　　“難道我一家人就這樣冤死么？”柳非言憤恨地道。頓了頓，他掀開被子要下床，說無論如何要進皇宮去。上官玉兒急忙扶住他道：“大夫說了你需要好好靜養，起碼要躺三個月。”“三個月？我一家人還有一個多月就要被殺頭了，我哪能躺得住？謝謝大叔和姑娘的救命之恩，如果我僥倖不死，日後必定前來報答兩位的大恩。”

　　柳非言還是掙扎着下了床，可沒走幾步，又跌在地上。上官玉兒望着父親道：“爹，你有沒有辦法幫他？”“辦法倒是想到一個，但要冒風險。柳相公，我問你，你怕不怕死。”“都到這地步了，我還有什麼好怕的。橫豎都是一死，什麼風險對我來說都無所謂。”“你不怕死就好。”

　　上官清力想的是什麼辦法呢？原來，他突然想到了這次該做什麼樣的蠟燭了。上官清力要做一對巨大的蠟燭，在作為祭品的白色蠟燭上，捨棄喜慶的紅色，改用綠色為主的色彩，雕刻上山川河流。

　　半個月後，這對分別重兩百多斤的巨大供品蠟燭就製作完工了。蠟燭有一人多高，外形又有點像人，山川河流栩栩如生，一花一草一樹都形態逼真，巧奪天工，這一切又像是人燭穿的衣服。到了祭奠那天，蠟燭送到李升的陵墓，別出心裁的供品里，顯現出鶴立雞群的效果。

　　祭奠時的香蠟紙燭是唱主角的，巨大的蠟燭給莊嚴肅穆的帝王陵墓增添了幾分生氣。

　　李煜和滿朝文武大臣一見“人燭”，無不嘖嘖稱奇。李煜問上官清力製作這樣的蠟燭有什麼用意，上官清力恭敬地說：“國主，先帝開創我南唐，功績卓著，山川河流不都是屬於他的么？先帝安睡於地下多年，還不曾見過國主治理下的天下，草民把現在的錦繡山河雕刻在蠟燭上，燒給先帝，他在天之靈也會感到欣慰的。”“好，好，難為你想到了這個點子，重重有賞，重重有賞。”“謝國主。國主，請您仔細看看，這蠟燭上的山川河流，花鳥蟲魚，有哪一處不妥的？”

　　李煜仔細看了蠟燭后，說：“沒有什麼不妥的。你的雕工很好，色彩也很均勻。”“草民在蠟燭上還雕刻着四個大字。”“哦？”李煜睜大眼睛又看了看，還是沒看出來，又讓大臣們來看。最後，終於有人看出了“萬壽”和“無疆”四個字。那四個字是由白色蠟燭和綠色山川的雕洞形成的，真是妙不可言。

　　上官清力微微嘆息了一聲。之後，祭奠開始。李煜下令點燃蠟燭，率領百官祭拜起來。那對蠟燭燃燒着，火苗巨大，蠟油緩緩滴落。

　　突然，靜穆的祭奠場地響起一聲輕微的、痛苦的呼喊：“冤枉——”李煜頓然發怒：“何人喧嘩？”“冤枉——”又是一聲。李煜站起來，掃視了一下全都低頭叩首的大臣和太監等。在這樣的時刻，他不說話，主持祭奠儀式的大臣不說話，誰敢說話？

　　“冤枉啊——”

　　李煜驚了一跳，這回是聽得真真切切，而且聲音就是從那對巨大的蠟燭那裡傳來的。李煜狐疑地走到蠟燭前，猛然驚駭不已。因為在蠟燭上，他突然發現剛才“萬壽、無疆”四個字的地方，以綠色為主的山川圖案顯示出兩個驚心動魄的字：冤枉。

　　李煜大喊起來：“快傳上官清力。”“國主休要動怒，我乃燭神。”喊冤的聲音道，“只因民間有了一樁冤案，需要國主平冤。”“好，你說。”“澄康縣有一柳姓女子，為了兩棵人蔘蒙冤受屈……”

　　李煜聽完，眼睛盯着燃燒的蠟燭，熊熊的火苗，滾燙的蠟油中，逐漸現出一件黑漆漆的物件來。接着，火苗分散開來，在那物件周圍燃燒着。又過了一會兒，那物件露出了一個人的臉形。李煜猛喝道：“你是人還是鬼？”“不錯，我是人，就是含冤受屈的柳非言。”“柳非言？你怎麼藏在蠟燭里？”“不這樣，又怎麼能見到國主，述說我一家的冤屈？國主，請不要怪罪上官師傅，一切的罪責由我承擔，只懇求國主為我一家人平冤昭雪，我就是被這樣燒死也心甘情願。”

　　李煜是個文人，更是個很感性的文人，他平生最不喜歡亂殺人，因此急忙叫人撲滅燭火，然後再讓人去將上官清力帶來。上官清力先告了罪，然後在蠟燭的底部找到一根不易察覺的線，輕輕一拉，燭身裂開。然後剝開那黑漆漆的物件，原來是一根大圓木從中間鋸開，再挖空了，留下指頭粗一層，將人藏在裡面，合上圓木，外面裝上特製的蠟燭。圓木和蠟燭上都開有小孔，便以通氣。

　　李煜對“人燭”的驚奇勝過對那件冤案的驚訝。當了解到上官清力一番苦心后，他在佩服之餘，立即下令，重新審理柳家冤案，務必弄個水落石出。然後，李煜道：“上官師傅，這支蠟燭還有用嗎？”“草民早已準備了一支新燭，已帶到外面等候。”

　　柳非言道：“國主，草民驚擾聖駕，耽擱祭拜先帝，罪該萬死，請國主降罪。”李煜道：“地方官迫害百姓，是孤王之過，你為了救家人不得已藏身蠟燭里，何罪之有。”

　　據說，後來柳非言一家的冤案得以平反。原來就是第二個小妾勾結姦夫偷了人蔘，後來那姦夫想獨吞人蔘，二小妾不肯，姦夫遂殺人滅口。再後來，柳非言娶了上官玉兒，考中了進士。不過，當南唐滅亡李煜將去宋朝京城汴梁時，他帶着妻子兒女回到了老家，做了一個農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