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神

手機:M版  分類:舊聞舊事  編輯:得得9

  隆冬之晨,長空寥廓,一輪朝陽半銜着遠方的松林,但那輝煌的光線仍將雪原照耀得璀璨奪目。被江湖高手們尊為“劍神”的謝慈公,帶領他的三位弟子踏雪而行,徑直來到鷹翅崖下。

  崖壁上覆蓋著一層厚厚的冰霜,還倒掛着劍戟般的冰凌子,一枝蒼勁的老梅於夾縫中傲然怒放,花瓣鮮艷如血,沁人心脾的清香在微風中瀰漫……

  謝慈公停住腳步,頷首說道:“就在這裡比試吧,規矩我就不必說了。”二弟子樊宏素來眼疾手快,早就看到了旁邊橫着半截枯樹樁,他迅速拂去樹樁上的積雪,謙恭地做個手勢:“師父請坐。”謝慈公橫握夔龍劍,安然落座。大弟子丁昭用鄙夷的眼神瞟着樊宏,活動着手指說:“既然師父都安排好了,我們只有服從。二師弟,以往我與各位師弟過招,你總是躲在後面,這些年來劍技不佳的師弟已經走了不少了,如今僅剩下我們三個,你還要躲到何時?難道你想讓那十幾歲的小師弟再替你擋一陣嗎?”

  丁昭的幾句話,道出了“劍神”的一宗隱秘。因為江湖上每隔兩三年就會有劍客向謝慈公挑戰,企圖取代他那“劍神”的威名。他在天命之年開始收徒,原想讓自己的得意弟子繼承其獨步天下的劍法,可惜,他過於苛刻了,十幾年的觀察歷練,先後竟有六個弟子被他逐出門戶。弟子們到了規定的日子,出手比試時都要主動去挑戰丁昭,似乎認為打敗了大師兄,就有可能站住腳跟,但丁昭又豈是輕易撼得動的?此次丁昭點名要與樊宏過招也並非沒有道理,眼下僅存的三位弟子中,那站在師父身邊的小師弟尚飛羽,年方十四,稚氣未消,丁昭是不會持強凌弱的。

  樊宏見丁昭已拉開了架子,便緩聲說道:“我從沒想過要和大師兄爭一日之短長,只要有人去與你比試,我就會退讓的,這也許是性情不同的緣故。罷了,今日大師兄既點了我的名,我就沒有退路了。”說著,樊宏邁步向前。

  突然,小師弟尚飛羽搶先走出一步,朝丁昭抱拳拱手:“大師兄,請恕我無禮,我從七歲就跟隨師父和師兄們學藝,到現在是第七個年頭了,說句心裡話,我有些等不及啦,所以才斗膽搶在二師兄前面,要向大師兄請教。”丁昭甚感為難:“這如何使得?”樊宏暗覺好笑,不再挪動腳步了。丁昭和尚飛羽都將視線投到師父身上。謝慈公手捻長髯,眯縫着眼睛一語不發。

  丁昭的臉上劃過一道陰影,沖尚飛羽點了點頭:“小師弟勇氣可嘉,我們就按老規矩辦吧。”言畢,縱身一躍,雪原上似掠過一陣旋風,他的身軀高高盪起,眨眼之際,從那崖壁間折了兩根梅枝。

  尚飛羽抬眼再看,丁昭已飄然返回原處,翻腕抖手,一根梅花枝子“嗖”地落在尚飛羽手上。“小師弟,不要客氣,把你的本領儘管向我使來!”丁昭的話音未落,挺起手中的梅花枝子順勢向尚飛羽遞了一招,其力道非同小可,呼嘯着恍如鋼鐵長鋒直逼過來。尚飛羽不敢怠慢,抖擻精神奮力迎戰。師兄師弟在雪原上一來一往,霎時天地間湧起層層雪霧,而兩根梅枝卻攪出一片“劍”光,其迅猛的“劍勢”如閃電驚鴻,霹靂迭爆!謝慈公端坐靜觀,不動聲色,那樊宏看到這場搏殺,不免心生畏懼。小師弟尚飛羽與大師兄過招,不光是身手敏捷,毫不遜色,且又多了些難以察覺的東西,不像是師父傳授的套路……樊宏正在苦苦思索,丁昭的招數大變,只見他憑藉連綿不絕的攻勢使出個反身彈擊,梅枝上的十幾朵花瓣“霍”地崩落下來,看似輕飄的花瓣實則暗含殺機,尚飛羽在還手時雖向丁昭刺出一劍,仍被“沉重”的花瓣砸倒在雪霧之中!

  丁昭趁機跳出圈外。

  “我輸了。”尚飛羽迅速爬起,慚愧地拍打着滿身的雪塵。

  謝慈公睜開了眼睛,搖頭說道:“我看是大師兄輸了。”三個弟子同時驚呆。在等待師父做出裁決的當兒,四周的空氣凝結得巨石般沉重。尚飛羽剛要張口,謝慈公用眼神制止了他,接着轉向丁昭:“你身為大師兄,應該有自知之明。如此猛烈的對攻,幾十個回合后,飛羽小兒的梅枝上花瓣絲毫未損,你的梅枝已經禿了,這是何故?是內力的抑制,非等閑之功!別看你變招打倒了他,可他在倒地前也向你刺出一劍,我看得清楚,他擊中了你左肋的期門穴。你可以敞開衣襟讓他們看看。”

  丁昭臉色大變,扔掉光禿的梅枝,“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向謝慈公連連叩首:“師父,我不敢隱瞞,是我輸了!小師弟的確技高一籌,不成器的丁昭就此拜別,望師父多多保重!”謝慈公點頭不語。丁昭站起身來,又衝著樊宏和尚飛羽拱了拱手,帶着某種悲愴的神情,邁開大步向雪原深處走去。由於謝慈公法度森嚴,也由於多次見過這樣的離別,樊宏和尚飛羽只能眼巴巴地看着那位跟隨了師父十幾年的大師兄——蒼涼落拓地消失。樊宏試探着問道:“師父,我……我與小師弟是不是再過幾招?”謝慈公將袍袖一擺:“不,你們繼續練劍吧。”

  從此,在謝慈公近乎嚴酷的監督下,樊宏和尚飛羽重新開始了以往的日程,他倆五更即起,風雨無阻地堅持空手練劍。這是“劍神”謝慈公獨創的意念絕技,一旦達到純真化境,即便是捏起一根稗草,也能克敵制勝。

  冬去春來,又度過難熬的夏季,當蕭瑟的秋風掃蕩着殘存的樹葉時,謝慈公選擇了一個日子,對兩位弟子說:“經過將近一年的磨鍊,你二人也該有個了斷啦。”樊宏問了一句:“師父,我們是否可以用劍對決?”謝慈公譏笑道:“你好大的口氣,想用劍跟你師弟一決生死嗎?我只要還活在世上,你們就都死不了。告訴你,今日你若贏了飛羽小兒,我手上的夔龍劍就歸你所有。”樊宏羞愧地垂下頭去。尚飛羽不等發話,便在草叢中拔了兩根荊條,甩給樊宏一根,他自己縱步退出丈外,做好迎戰的準備。

  謝慈公坐在旁邊的一塊石頭上。樊宏沒有任何理由避讓了,通紅的面孔像是布滿陰雲,旋即透出几絲殺氣。

  就在這片林間空地上,平素禮讓有加的師兄師弟不得不展開一場“絕殺”。兩人同聲喊喝,抑或是在發泄心底的怨憤;疾風起處,有如鷹隼撲跌,兩根荊條呼嘯着僅是稍稍相碰,那含混的聲波已鳴奏出雄沉的雷音!隨後的幾十個回合,激烈的對決摧枯拉朽、飛沙走石,把整個山林都震動得搖撼起來!坐在旁邊的謝慈公也彷彿被雙方的“劍勢”吸引了,左顧右盼着,嘴角流露出罕見的笑意,不料,空氣中忽傳來刺耳的雜響,頗通靈性的夔龍劍未等主人看清,竟然自動脫鞘而出,懾人心魄的劍氣如一道黑色的弧線划將過去——恰在此刻,從尚飛羽手持的荊條上也閃出一束“劍氣”,但那是無形的“劍氣”,搶在夔龍劍前面“砰”地一聲擊落了一支鐵鏢!

  尚飛羽收了荊條,詫異地指着地上的鐵鏢,質問樊宏:“二師兄,這是何物?”

  樊宏無言以對,目光轉向謝慈公,看到師父亮出了夔龍劍,他嚇得面色蠟黃,慌忙跪倒:“師父,弟子急於取勝,不慎拋出了暗器……”謝慈公斥責道:“我何曾教過你使用暗器?你的劍術至少達到了九成,為什麼要用小人的伎倆輕賤自己?”樊宏磕頭求饒。那夔龍劍出鞘是要見血的,尚飛羽自然曉得師父的戒律,可他不便插話。謝慈公對樊宏擺擺手說:“你走吧,不過,我要給你留點血的教訓。”樊宏爬起身來,因不知要受到什麼懲罰,快速地向後倒退。謝慈公用劍尖一挑,地上的鐵鏢直衝樊宏飛去,樊宏伸手要抓,哪裡抓得着啊?那鐵鏢像長了眼睛似的從樊宏的指縫裡鑽過,“嗖”地穿透了他的左耳!樊宏捂着血淋淋的半邊臉,狼狽遁出樹林。尚飛羽不免觸景傷情,方才還在與自己拆解劍招的二師兄,只留下滴滴血跡,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尚飛羽無奈地嘆息:“師父,難道那些師兄們都不如我嗎?為什麼要把他們全部趕走?我一個毛頭小子,怎能繼承你老人家的絕門劍術呢?”

  謝慈公笑道:“你何必為這等小事犯愁?十幾年來,我早看透了,你的師兄們不是頑石朽木,就是心術不正之徒,唯獨你這小子掌握了劍術真髓。你且在鷹翅崖下靜心修鍊,我又要去山外與天下劍客較量一番了,等我回來,這夔龍劍就該歸你所有啦,望好自珍重。”尚飛羽仍在思忖,而謝慈公已飄然離去……

  尚飛羽遵從師命,在鷹翅崖下搭了兩間草廬,自覺地守候在那裡,演練武功。他沒想到師父走後竟遲遲不歸。待隆冬降臨,大雪封山,尚飛羽的心境愈加擔憂。

  一天夜晚,狂風呼號,尚飛羽忽覺草廬外響起“嚓嚓”的腳步聲,他挺身縱出,隱約看到雪原上閃現了一個人影。有種不祥的預感使尚飛羽的身子如弓弦般繃緊。來者面扎黑巾,背插大刀,寬大的衣袍濺滿血污,手中拎着個破布包。為防不測,手無寸鐵的尚飛羽騰身從崖壁上折下一截冰凌,準備以“劍勢”相搏。那人怪聲怪氣地說:“劍神已經被我殺了,我聽說姓謝的留下個小徒,可能就是你吧?”尚飛羽豈能忍受這般侮辱?正要發話,那人拔刀在手,丟下了破布包,令尚飛羽心驚膽戰的是——他看見了謝慈公的夔龍劍。此時,在那人身後,又冒出幾個黑影,尚飛羽無暇多慮,怒吼道:“惡賊,拿命來!”二尺長的冰凌攪起漫天飛雪,勢不可擋地向那人壓迫過去。雙方的身形猶如在白色的海濤里撲閃翻騰,尚飛羽所持的冰凌看似不堪一擊,而與刀鋒相碰,卻堅硬如鐵。因那人的刀法詭譎難辨,前幾個照面尚飛羽的肩肘多處被刀鋒劃破,儘管血漿噴射,但他懷着復仇的念頭,越戰越勇,在隨後的搏殺中他察覺到對方的氣力明顯地衰萎,便將自己獨創的殺招傾力使出,逼得對方連連失誤,決勝的時刻,他手上的冰凌卻融化得只剩下不足半尺了……

  尚飛羽靈機一動,拋出冰凌,俯身抓起雪地上的夔龍劍——黑色的夔龍劍“噹啷”出鞘,那人陡地一驚,橫刀掃來,僅在電光火石的一瞬,夔龍劍如一條暴烈的黑龍轟然將那人擊倒!

  那人的胸膛被洞穿,鮮血濺起數尺,蒙面的黑巾脫落,露出的居然是謝慈公的嘴臉!“師父?”尚飛羽屈身細看,驚駭地雙目圓睜,“怎麼是您老人家?”謝慈公吐出嘴裡的豬皮,那是用來改變聲音的贅物,喘吁道:“我是回來殺……殺你的……”

  “為什麼要殺我?我是你唯一的小徒啊!”

  謝慈公陰險地說:“我……我是劍神,可你的劍術已經超過了我,這是我所不能容忍的……你是個奇才,並不了解自己有何等功力。從你刺中丁昭期門穴的那一劍,到你搶在我前面打落樊宏的鐵鏢,我就知道……你獨創了許多劍招,我再也無法戰勝你了,所以,才換了大刀來殺你……”

  尚飛羽厭惡地問:“這麼說,你把大師兄等人全部攆走,也是為了怕他們超過你嗎?”謝慈公搖搖頭,指着遠處的雪原說:“丁昭他們永遠達不到你的境界,但他們都想殺我,都想取代劍神的名分……”尚飛羽抬眼瞭望,果然看清了雪原上共有八個黑影,他繼續向謝慈公發問:“你是六十多歲的老人了,遲早要被後輩取代,難道那劍神的名分就如此重要嗎?”然而,謝慈公的嘴裡噴出幾個氣泡,撒手歸西了。

  凜冽的狂風在鷹翅崖下肆虐,腦海一片空白的尚飛羽覺得那雪花打在身上像石頭般僵硬,他緩緩站起,真想把夔龍劍折為兩斷,離開這人鬼難分的地方。當他瞥見丁昭等人的黑影時,心底不禁怒濤涌動,誰知那些傢伙還要施展什麼陰謀詭計?他猛地一揮夔龍劍,發出一聲威懾的長嘯,再凝神去看,遠處的雪原上已空無一人。尚飛羽收劍入鞘,即使他毫無逞強爭霸的意圖,但從此之後他仍要頂着“劍神”的名分,去闖蕩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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