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思的雲

　　十九世紀法國象徵派詩人夏爾-波德萊爾曾說過；“我沒有一個朋友，我只喜歡雲。喜歡在天邊飄逸的、默思的雲……”

　　不知道波德萊爾是在什麼樣的心情下說出這句話的。在我看來，用‘默思’兩字來形容飄逸在天邊的雲彩，確實是精彩之筆。

　　默思的雲。是的，無論你喜歡與否，它總是那樣千姿萬態地在天空中俯望着大地，從容地遐思着什麼。如果你問我；為什麼波德萊爾只喜歡默思的雲？ 毫不猶豫，我會這樣回答；因為波德萊爾理解那朵飄逸的雲。 那是什麼？ 那是一朵在抒情詩的夢幻世界中默思求得精神升華的雲。雲，就是波德萊爾的化身。波德萊爾，就是詩一般傲然空靈的白雲。

　　默思的雲。真的，無論你承認與否，它總是那樣舒展自如地在蒼穹凝望着人們，悠然地啟迪着人們的遐想。記得在九十年代初期，我曾經讀過一篇描寫西天晚霞的散文詩。我十分嘆服作者奇特的想象力，他竟把西天的晚霞和‘馬廄失火 ’這樣的場景綺麗地聯想在一起，實在出乎人的意料。你看；“西天的晚霞，像馬廄失火，木柵欄火光衝天，棗紅色馬群一窩蜂奔竄嘶鳴。近村，遠山，列隊天邊的森林都燃燒起來了，沉浸在彌天的烈焰之中。人喊馬嘶，雜亂的馬蹄聲、腳步聲交織成一支支狂勃的樂曲……” 不得不說，在我讀過描寫雲彩的詩文中，這一篇給我留下的印象是非常深刻的。

　　凝望並對幻變的雲霞作出種種想象，也是我從小就養成的一種習慣。由於我的童年恰逢物資匱乏的‘十年文革’，因此，那時候，我對雲霞的聯想，有很多都會和‘吃’聯繫在一起，完全不像‘馬廄失火’那樣地充滿詩情畫意。

　　可以說，最容易激發我遐想美味的，還數夏天黃昏時分的彩雲。每當處於這樣的氛圍時，我總會細眯着眼睛出神地仰望着天空，在落日的輝映下，感受柔和的晚風緩緩地伴舞着耀眼的雲霞，凝視柔曼的彩雲寧靜地幻變出玫紅色的蘋果、乳白色的冰淇淋，或是桃紅色的雲糕……看着在夕陽光與影交錯之中而極富變化的雲朵，我會竭盡自己的想象力，把那些多姿多彩的雲霞想象成滿天飄香的美味，而內心涌動着的，是一陣又一陣的驚喜。這，就是我童年遐想雲彩時的情景。

　　在我看來，把雲霞想象成美味的食物，應該是很自然的聯想。記得俄羅斯作家高爾基也曾經在他的短文中有過這樣的描寫；“ 盛夏的午後，瓦西里無助地躑躅在茫茫的大草原上，他已飢餓了好幾個日夜。可憐的流浪漢。此刻，他高舉着雙手，仰望着湛藍的天空，天空中正飄浮着幾朵孤寂的浮雲，猶如草莓汁里剛加了新鮮的牛奶，又像剛出爐的麵包，香甜鬆軟，熱氣騰騰。饑渴難耐的瓦西里瞬間感到；他必須再次向上帝虔誠祈禱，祈求上帝將那片白麵包恩賜給他，他渴望喝一杯鮮甜的草莓牛奶……”

　　也許，在美學家看來，把彩雲遐想成食物是無法思議的低俗想象。他們擔憂，如果將夢幻般縹緲的雲霧僅僅遐想成美味。這樣雲皆可食的感覺似乎與美學理論的差距實在太大。

　　其實，這樣的擔憂是多餘的。瀏覽古今中外的文章，能夠出色描寫雲霧，奇異遐想雲霞的美文，實在是舉不勝舉。例如，十九世紀俄羅斯作家屠格涅夫描繪雲霞的文筆就值得再三品讀。你看；“ 這是七月里晴朗的一天。從清晨起天色就明朗，朝霞不像火一樣燃燒，它散布着柔和的紅暈。正在遠方飄逸的，是一片狹長的雲朵，在它的下方正靜靜地灑出鮮明的光輝。然而，舒展在白雲上面的細邊，卻閃耀着像小蛇般詭譎多變的光彩，它像是提煉過的銀子，璀璨奪目、令人驚詫。……當到了正午的時候，天空中又會浮現出許多鑲着柔軟白邊的、金灰色的、高高的雲團。這些雲團好像是奇異的島嶼，星散在無邊的海洋之中，周圍環繞着純青的，或是雪白的浪花，它們相互移近，緊緊靠攏，你看不到雲團中間的藍天；但沒關係，因為這些雲朵也是蔚藍色的，它們都飽含着太陽的光和熱……”

　　在屠格涅夫絢麗文筆的描繪下，飄逸在俄羅斯天空中的雲彩彷彿成了世界上最燦爛的雲霞。也許，屠格涅夫就是想通過對家鄉雲霞的傾情讚美，從而來表達他對家鄉的熱愛吧？

　　我不知道他人會如何評論，但對我來說；無論是從自然景色上談，還是就象徵意義上論；世界上最燦爛、最美麗的雲霞，就是故鄉的雲。

　　我的家鄉地處山水秀麗的江南丘陵地帶。家的附近就是一脈連綿逶迤的奇峰異巒。這些群峰，從來就不以雄壯險峭的景色奪人目光，而是在雲霧親密的纏綿中，若隱若現、深邃幽秘地寧靜在遼闊的天空下。在四季的風霜雪雨中，那柔和起伏的峰巒線、在晨霧、在夕嵐的渲染下，層層疊疊，幻變出多少童話仙境似的山澗谷地和花草野坡，任你隨意走到哪裡，都能夠使你忘卻煩惱的塵世，都可以讓你甘願終老在此地…… 尤其是遇到細雨漫霧的時光，那輕紗般縹緲的薄霧，朦朧如詩情，晶瑩似畫意，不僅柔柔地繚繞在峰巔山腰，也依依地纏綿在人們的心頭。 你想，此時，倘若在空寂的山澗里有汨汨的溪水聲傳來，繼而，再從鬱鬱蔥蔥的密林深處飄來幾聲鳥唱…… 身處在這樣空靈、絕美的世界，有誰？不會被媚惑；有誰？不會被陶醉；又有誰 不會飄然欲仙……

　　是呵！家鄉的峰巒，因為有雲霞的依依纏綿，而顯得更加奇異秀麗；故鄉的雲霞，因為有峰巒的穩健依託，而美得更加盪人心魄。

　　或許，誰會說，雲霞雖然絢麗可愛，但畢竟是縹緲奇幻的霧嵐。誰能夠讀懂雲霞在蔚藍天空中妙曼舞出的潔白美姿？

　　然而，我深信，只要你的心是赤誠的；只要你的情是純真的；那麼你一定能夠讀懂那雲霞美麗的語言；那飄逸在天邊的潔白雲霞，也一定會深情地關注着漂泊在四方的你。

　　還記得台灣歌手費翔在《故鄉的雲》中所唱的歌詞嗎 “天邊飄過故鄉的雲，它不停的向我召喚，當身邊的微風輕輕吹起，有個聲音在對我呼喚，歸來吧，歸來喲，浪跡天涯的遊子，別再四處飄泊，那故鄉的風和故鄉的雲，為我抹去創痕。我曾經豪情萬丈，歸來卻空空的行囊，那故鄉的風和故鄉的雲，為我撫平創傷……”

　　是呵！相比起俗世間種種虛偽的眾生相，我由衷地感到；真情實意還數那多彩多姿、純潔美麗的雲霞。

　　是的！那就是故鄉高潔的雲、自如的霞。就算這燦爛雲霞是虛幻縹緲的吧。、

　　但是，如果可以，我願意永遠和雲霧緊緊依戀在一起；如果可以，我願意永遠隨雲霧悠然飄遊到四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