臉面，面子，門面

　　臉面，面子，門面

　　章關培

　　《現代快報》2012年11月29日報道：

　　陝西省周至縣是一個貧困縣，最近，這個縣投資百萬建造北大門。形狀酷似巨型香煙。這個詭異醜陋的門面造型，據該縣官員回應：是開發商所為。

　　——有感而作。

　　都說地球變小了，是人變多了，更擠了，於是抬頭不見低頭見，到處是臉，各種各樣的臉。

　　漢語“臉”字，魏晉始有。這“臉”字，一開始並不是指人的整張面孔，只是指人的兩頰之上，從額頭至下巴那一部分。到唐代才有了“面孔”一詞，“面孔”才是指整張臉。這整張臉，到了唐宋，就有了“臉面”一詞來表示。“臉面”不僅表示整個面部，還會意人的情志德行。

　　臉，在乎頭前方，專事身體門面。是為人體之儀錶，列百部之靈居，取六陽為神，通五臟之神路。

　　臉，生於頭表，上取三才，下配五嶽，天生口鼻眼眉耳。黃帝戰勝蚩尤后，定都涿鹿城（在今河北），開始了治世大業。史稱：“黃帝即位，施惠承天，一道修德，惟仁是行，宇內和平。”他馴服七種野獸，播百穀草木，大力發展生產，始制衣冠，建造舟車，發明指南車，定算數，制音律，創醫學，此間始有了文字。黃帝封馬師皇為牧政官，管理衣食住行和馴養六畜。封炎帝為醫政官，管理醫藥和治疾。封嫘祖為財政官，專管國家的經濟和出納。封力牧為戎政官。封伏羲氏為行政官。這五位官員分別出任牧政官、醫政官、財政官、戎政官、行政官，都做出了很大的貢獻，得到黃帝的嘉獎。黃帝說：“多虧了這五官臣子相助，使得我臉上增了光彩。”從此，人們便稱臉上的口、鼻、眼、眉、耳為“五官”。

　　臉面五官，各使其職，演繹喜怒哀樂憂，既有男女老少之分，又有善惡美醜之別。相聲“五官爭功”里說：“如果沒了這五位，那臉豈不成了大鴨蛋啦！”臉之輪廓形狀，確乎如球如蛋。俗話說，“樹要皮，人要臉”。樹無皮則枯，人若無五官，就沒了臉面，豈不成了球、蛋。“混球”、“混蛋”是指沒有“五官”的臉面，延伸意指不要臉面的人，大概源出於此。

　　臉，身體之門面，臉面，乃是社交之招牌。

　　人各有臉，千人千面。即便你是孿生兒，只能相像，世上沒有完全意義上的相同的臉。

　　人各有臉，各具稟異。

　　倉頡四目，龍圖所載，儼然外星人；黃帝日角龍顏，臉面如魚頭，有景雲之瑞；顓頊戴午，戴角之相，就是頭上長角，非常人可比也；帝頡、周武王駢齒，就是齙牙潔齊，一笑一口整齊的白牙；堯眉八采，可能是部落首領，所以要彩繪眉毛；舜目重瞳，一目雙眸，項羽則雙目重瞳，居然有四個眸子；禹耳三漏，不是說他有三隻耳朵，是說耳穿三孔，也許是部落首領為戴配飾需要而專設；武王眼高望陽，眼睛長於頭頂，可以看見頭頂上太陽，儼然是比目魚了；皋陶馬口，也許是嘴上戴上了裝飾，形飾使嘴變得又長又大如同馬口；高祖隆準而龍顏﹐美須髯；李煜豐額、駢齒，一目重瞳；孔子面相怪異：圩頂、斗唇，舌理七重，龜脊、輔喉、駢齒，反羽，面如蒙倛。謂之四丑：高額角、牙突、大耳、粗脖子、大高個、細長腿，修上而趨下，末僂而後耳。用白話說來，孔夫子上身長，下身短，伸頸駝背，耳朵后翻。身材比例失調，一丑；背駝頸伸，二丑；耳廓后翻，三丑。眼亮神旺，配之三丑不協調，有醜人作怪、做作之嫌，也屬一丑，此即所謂四丑。商臣蜂目豺聲，越王長頸鳥喙，秦始皇蜂準長目，無鹽塌鼻凹目，可謂奇形怪狀，皆因臉異而聞名天下。帝王怪貌，聖賢異相，其仁如天，其智如神。就之如日，望之如雲，不驕不舒，非常人所能及，是乃福相，當見怪不怪。

　　臉面有遺傳，膚色構架，生息繁衍。長得好，滿面春風，招蜂引蝶，是造化。長得丑，對不起大家，爹娘給的，沒辦法。

　　諸多臉，色調豐富，七彩斑斕，使人目瞪口呆：紅臉關羽，面如重棗，黑臉張飛，面如塗炭，黃臉典韋，面呈桔色，白臉何宴，面如傅粉。

　　不少臉，天生麗質，造化福相，使人受益非淺：西施昭君，凝沉魚落雁之容，貂嬋貴妃，有閉月羞花之貌。鍾馗李逵，凶神惡煞，時遷太沖，尖嘴猴腮，宋玉貌俊，屢有痴婦倚牆，潘安英姿，常逢擲果之女。佳人顏靚，總能招蜂引蝶，美女色濃，誘人意亂情迷。小貝帥氣，巴喬飄逸，發哥英俊，志穎清秀。美則美矣，還要誇張，西施心絞痛，皺眉苦臉，手撫胸口，人家這麼痛苦，偏偏要讚歎這苦相，美其名曰西施捧心。

　　不少臉，無天地之造化，不甚雅觀：

　　功蓋三分國，名成八陣圖的諸葛亮，其妻黃月英，是個醜女。出版業美術界有個傳說：上世紀五十年代末，三國演義在醞釀連環畫創作時，對於如何畫諸葛亮的丑妻，讓畫家們犯了難，實際上又不知丑到何等摸樣，於是決定採取迴避，在必不可不畫的地方，就勉強畫她的側身，背影，或者乾脆不畫。現在通行的三國演義連環畫老版本，凡出現諸葛亮之妻黃月英的畫面只有兩張，一張是側身，一張是背身，身材畫得還可以，這就是中國人的矯情。

　　醜女嫫母最出名，奇醜無比，形同母夜叉，說來她可是中華民族的老祖母，丑則丑矣，黃帝不在乎，但她為人賢德，黃帝就授以“方相氏”官位，利用她的丑相貌來驅邪，震懾妖魔。齊宣王皇后鍾離春，“其為人極丑無雙，長肘戾股，細頸結喉，銳額欠頤，亞胸墜肩，身體枯黑，齲牙塌鼻，年過卅，行嫁不售”（額頭前突，雙眼下凹，鼻孔向上翻翹，頭顱大，頭髮少，頸部喉結比男人的還要大，皮膚黑紅，四十未出嫁）。當時齊國政局不穩，危機四伏。鍾離春飽讀詩書，志向遠大，為了拯救國家，冒着殺頭的危險，來到都城臨淄見齊宣王，只見那醜女舉目、張口、揮手，然後指着膝蓋高喊：“危險啊！危險啊！”醜女鍾離春對齊國局勢作了一番振聾發聵的剖析，使齊宣王如夢初醒，大為感動，說：“如果你不及時來到這裡提醒我，我哪會知道自己的過錯啊！”把鍾離春看成是自己的一面寶鏡，遂拜無鹽君為後，齊國大安。

　　東漢梁鴻之妻孟光，模樣粗陋無比，肥丑而黑，能力舉石臼。孟光未嫁時，有人給她做媒，她都不肯嫁，說是“必嫁梁鴻”。梁鴻卻看中了孟光的品行，斷然娶孟光為妻。夫婦婚後第二天，孟光就脫去新娘綺羅之服，換上粗布衣衫，操持家務。梁鴻每歸，妻為具食，不敢於鴻前仰視，舉案齊眉。《三國志》許允傳：東晉的許允娶了阮氏為妻，花燭之夜，發現阮氏貌丑容陋，匆忙跑出新房，從此不肯再進。後來，經朋友桓范勸告，許允勉強跨進了新房。但他一見妻子的容貌，嚇得拔腿又要往外溜，此時被新婦一把拽住。許允邊掙扎邊同新婦說：婦有四德（婦德、婦言、婦容、婦功），你符合老幾？新婦說：我所缺的，僅僅是美容。而讀書人有百行，您又符合老幾呢？許允說：我百行俱備。新婦說：百行德為首，您好色不好德，怎能說俱備呢？許允啞口無言以對。從此夫妻相敬相愛，感情和諧。

　　史上鼎鼎有名的西晉晉惠帝司馬衷的皇后賈南風，史稱惠賈皇后。她身材矮小（四尺余，也就一米四），面目黑青，鼻孔朝天，嘴唇保地，眉後有一大塊胎記。有名並非因為丑，賈後淫虐非常，暴戾、專制，干政導致了“八王之亂”，西晉宗室日衰，使大一統的中國，陷入三百多年的分裂割據局面。賈南風本人罪責是難逃的。心與貌具惡之謂。

　　丑則丑矣，倘若貌丑心靈美，連許允這種美男帥哥都能接受阮氏。世事就這麼若明若暗的演繹，日子就這麼馬馬虎虎地過，也蠻好。可是，不一定如此。上帝也真是的，他對人類開了一扇美貌的天窗，有時又開啟另一扇心靈美好的天窗，可是有時不一定，他會對面貌或心靈開啟另一扇醜陋醜惡的天窗。

　　醜陋的人或許會擁有一顆善良的心靈，比如《巴黎聖母院》里醜陋善良的敲鐘人卡西莫多，但事實證明不是我們說了算，上帝會安排的，讓上帝繼續安排去吧。

　　臉形有方圓之分，國字臉威武英俊，瓜子臉俏麗惹人，蘋果臉一團和氣，四方臉一本正經。豬頭臉討人生厭，馬長臉暗藏機鋒。

　　臉皮有厚薄之別。臉厚之人，不動聲色，臉薄之人，溢於言表。

　　做臉譜、變臉，是戲劇藝術，不在話下。

　　人不可貌相，德性為本，人又重相貌，表裡一同，外貌與內心，德性與素質、氣質，互為駕轅。

　　國人好講臉面，梳妝打扮，塗脂抹粉，衣冠楚楚。諺語“死要面子活受罪”，意思是虛榮充大佬。有則笑話，講天津一破落戶幾無隔夜糧，在門口掛塊牛皮，主人門口一站，有人就問：“吃了，吃嘛？”他嘴皮在牛皮上抹一下，將嘴一蹶，回答：“吃啦，吃肉。”意示滿嘴是油，富着呢！問的人就笑了：“吃肉？吹牛皮嗨。”可能這就是“吹牛皮”的來由。

　　如果無傷大雅，“要面子”也未必不好。中國是禮儀之邦，講究禮義廉恥，正常的“要面子”是文明和自尊自愛的表現，“要面子”比“不要面子”好，要面子就會顧忌別人的評價、批評，約束自己的行為。“不要面子”就會破鍋破摔，做出些傷天害理之事。

　　目前不少人注重聲色犬馬，對臉面的表面文章鋪天蓋地，對臉面的修理工程層出不窮。整容花里胡哨，護臉已成風氣，換臉成為時尚。視屏里常有美人信誓旦旦：“臉部八大問題一次搞定。”一次搞定，只要進了美容院，留下買路錢，從此神州無醜女啵。

　　臉面有遺傳，膚色構架，生息繁衍。臉面，是身份象徵，社交招牌。

　　臉面化妝、包裝，鏈接社會萬象，臉的優化改良，廣受關注，臉面變化、變異，關係國計民生，值得研究。

　　說臉面變化，不是五官區間那一片皮表，是乃約於時空的社會神態，歷史人文情態。

　　面子問題，尤多見於官場。

　　官場臉面，當官的回應，叫給臉，吃定叫賞臉，爭鬥叫翻臉，庇短護犢叫唱紅臉，耍奸弄滑叫唱白臉，反目叫黑臉、成仇叫變臉。

　　要面子，裝門面。

　　面子工程，一說折騰工程。官場作秀，政績焦慮，爭搶名利，發飆打造獨立王國。公費吃喝，招待私家，公款果腹，視察檢查，巧立名目，公費旅遊，公車公祭。

　　荒山坡刷綠色塗料，砌花磚牆遮蔽髒亂差，虛報數字爭排名，文化搭台，經濟唱戲，唱的比說的做得都好聽。

　　《現代快報》2012年11月29日報道：陝西省周至縣是一個貧困縣，最近，這個縣投資百萬建造北大門。形狀酷似巨型香煙。這個詭異醜陋的門面造型，據該縣官員回應：是開發商所為。

　　不要面子，稱為臉皮厚。

　　貪腐墮落，營私舞弊，庸俗低級。仗權勢為非作歹，跑官要官買官賣官裸官。不管千夫指，只要有好處。為一介一方私利盡幹些丟人現眼的事情。有貧困縣，把縣衙造得堪比白宮，所在地的小學校卻在危房破廟裡。有貧困縣，被列為貧困縣反而彈冠相慶，不要面子，只要政策傾斜的照顧扶助、開發發展投資“實惠”、有錢就是“硬道理”。

　　上海話說：“臉皮厚得象鄧洛普”。“鄧洛普”是德國汽車輪胎商標，這臉皮厚得像車胎。

　　男盜女娼，貪污腐敗，偷雞摸狗，鮮廉寡恥之徒，蓋斥之“不要臉”。“不要臉”者，不在乎仁義道德，貪圖酒色財，專拿不該拿的錢，喜做不該做的事，初輕淺，沒人品，后重陷，鋃鐺入獄，臉面盡失。

　　人生在世，豈不要丟臉也。

　　吳王夫差，急於北上與齊爭霸，不納伍員之言。以後導致被越軍包圍於姑蘇山。夫差派公孫雄肉袒膝行，向越王勾踐求和未果，最後，夫差羞愧交集說“吾無顏見子胥也。”說罷，蒙面自殺。夫差掩面，愧對伍員。齊恆公臨死，覺得無臉見管仲，臉上就蓋一張扇子，掩面氣絕而亡。恆公遮臉，羞顏管仲。此無臉見人之典型，遺訓可鑒也。

　　時下，不少公僕臉上，酒氣多了，胭脂氣多了，銅臭多了，君子氣沒了。霸王獨夫氣多了，仁氣民主氣沒了。為私心甚至裸奔了，公心沒了。庸俗低俗話多了，而秉公執法仗義執言沒了。

　　可見，臉上東西多了未必是好事，臉上東西少不見得是壞事。

　　古代臉、近代臉、現代臉、當代臉，各個時代的臉不盡相同。帝王臉，百姓臉，主子臉，奴才臉，君子臉，小人臉，忠義臉，奸詐臉，明星臉，名人臉，大款臉，精英臉、學問臉、才子臉，才女臉，美臉，醜臉。臉，臉，臉，到處都是臉。

　　世道在變，臉在變，到處都是各式各款各種各樣變化着的臉面、面子、門面。

　　說這麼多臉面，重點是世道臉面，請君坐下吃茶，對號入座。

　　從現在開始，要珍重我們臉面的本真，吾日吾事三省我們的面子，適可而止我們的門面。

　　守住本真，天天洗臉，濃妝淡抹，咸所宜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