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我只有十天可活_3000字

　　我想超越那平凡的生活。　

　　一架吞吐作業和考試的機器，在校家之間做周期為二十四小時的“簡諧振動”——那就是我。　

　　走着，忍着，醒着，其實勝過醉了！　

　　冷的，暖的，甜的，苦的，一點點全麻木了……　

　　我幻想着：成為超人，成為巴頓，成為周樹人，成為周華健……　

　　突然，一隻手搭在了我的肩，對我噴吐着冷氣：“你只有十天可活！”（拜託！我還年輕，我不想死！）　

　　“為什麼？”　

　　“不為什麼。在剩下的時間裡，你可以做任何超乎尋常的事，條件只有一個——不可能在世間留下任何痕迹！”　

　　？？？？？？？？？？？？？？？？？？？？？　

　　！！！！！！！！！！！！！！！！！！！！！！！！！！！！！！！！！！！！！！！！！！！！！　

　　（十天！只有十天！）　

　　從此以後，我的生活起了變化——我的確超越了平凡的生活——儘管代價實在太大。　

　　第一天用來懺悔　

　　誰想要我的命？我犯了什麼法？得罪了哪位高人？要威脅限制我生的權利？　

　　看來那人的話是真的。從零點開始有了超自然力——隱身術、穿牆術、瞬間轉移術、隨意大小術……　

　　那人當然有能力把我像掐死螞蟻一樣弄死。我開始恐懼、發抖、燥熱、縮成一團。這就是我，擁有超自然力卻無法驅逐內心的恐懼，一個人。　

　　我把自己關在一間垃圾房裡，開始回憶有意識以來自己所有的過失。　

　　……幼兒園裡打架；小學一年級玩火不歸；三年級一次數學測驗考了“28”；四年級借同學一本兩角錢的書至今未還；五年級為撿子彈殼半天沒吃一粒米……偷過同桌一隻鑰匙圈（圈上沒鑰匙）；在同學家偷撥電話竟打到國外……習慣了作弊，不偷看眼睛癢；一段時間裡對班裡最漂亮的女同學胡攪蠻纏，還三天兩頭打電話騷擾……　

　　有些事坦白出來會被人家活活打死，即使還剩一口氣也要挨校方處分。可現在沒關係了，反正我要死了，讓你們知道也無所謂。　

　　這一夜，我一直沒睡，根本睡不着，超自然力剝奪了我疲倦的權利。　

　　第二天遊歷十個人跡罕至的地方　

　　 登上珠峰，輕而易舉。全球最高的地方，單調得要命——白的，白的，還是白的。這無法抑制我的心潮澎湃：既然我不覺冷、不覺累，就該在地球腦尖上大喊一聲——喊什麼？Oh？Aa？Mn？都不是。一個小時里，我站在這麼神聖的地方除了發獃什麼也沒幹（No，喝了一瓶可樂）。又想去地表最低處，便“溜——”　

　　“11030米！stop！”潛艇停住了。接下來4米，我自己潛下去。馬里亞納海溝——地表最深處，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聽不見。我待了一會兒，把艇長給我的艇徽放在溝里，算是來過這兒了。又一想，仍回頭撿起帶回。我想艇徽不屬於這兒，便回到了潛艇上。　

　　宇宙，我來也！憑着自然力，我到了宇宙空間（比起“挑戰者”號要安全多了）。它的深邃馬上鎮住了我。好在好奇心並沒有被鎮住，我打開強光手電想找黑洞——是我大失所望又不無慶幸的事：黑洞把手電連同光一齊吞了去，還好，我逃得快。（混賬！黑洞是看出來的嗎！？）想想人類多渺小、多自大，宇宙擁抱了人類，人類卻看不起天文學。　

　　聽說剪刀閉合一剎那速度超過光（？？真的，不騙你！）。我終於在“一剪沒”時追上了光。To walk with light,great!眼前一片藍，腦後一片紅，人變矮，手變短，鍾幾乎忘了走。超光速的世界，雖奇妙但不可流連：“山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　

　　原子是什麼？湯姆遜的西瓜還是盧瑟福的太陽系？我縮成原子大小鑽入分子，還是看不清。直到朱棣文的“洪水”——光子漿湧來，再加上眼睛伸出眼眶，才看清原子是一團團雲霧。我慶幸：這輩子有機會親眼見到原子！　

　　真不該去，但還是忍不住——我鑽進里那個女同學的大腦。站在大腦皮層上，周圍溝坎峰谷，寸草不生。我茫然的環顧，明白皮層上的紋路就是記憶，可我連一條溝也看不清。悻悻而返。轉念一想，知道了別人不想讓你知道的，實在很不是味兒，有時不知道也是一種幸福。　

　　在因特網的某個角落，我率領“01”大軍端掉了一個病毒窩，一切虛擬，不留痕迹;我站在（1+1）的高崗上，領略了數學的新風光；又到秦始皇陵里轉了一圈；這一天最後一站是我臨死前暫住的垃圾房，很臟，也是一個人跡罕至的地方。　

　　第三天大吃一頓　

　　 我漸漸喜歡這種臨死前的生活。又一想到要死，怕給嘴留什麼遺憾，除了人肉，吃遍全球，不餓也不飽，只有一種感覺——無聊。　

　　第四天見到十個中國文學天才　

　　我一腳踹開地府的門，循時間之道走下去。　

　　第一個是莊子。只談了兩句，我便對他五體投地了，他枕在司命給他的骷髏上，呷一口酒，悠悠地說：“生就是死，死就是生。你何妨把自己的死看成破繭成蝶呢？”接着呼呼睡去，睡得特別死。　

　　又去找陶淵明。這個給民族文化一洞桃花源的人正躺在破席上閉目養神。我欲抱拳問話，他又察覺，就指指腳后一株桃花，又指指胸口，翻個身打起鼾來。我折回五柳間，恍然大悟：桃花源自在心中，不必苦苦尋覓。　

　　我徑直來到李商隱跟前坐下。兩人大眼小眼互瞪一個小時我才離開，不過他那雙晦澀的眼睛好像包羅一切，既摸不透，又在我腦子裡揮之不去。　

　　半路上碰見在嘆氣的放翁（這下可以暢談了）。末了談到死，他大叫冤枉：既沒看見江山一統，又沒法子多看一眼美人，只落得個無可奈何。　

　　後來我偷聽金聖嘆和曹雪芹談《紅樓夢》，正如痴如醉時被發現。我與他倆一照面，便匆匆跑回二十世紀。　

　　一個挺面熟的、留隸體一字胡的人（魯迅先生！）請我到土谷祠里歇一會兒，我們便扯開了。我發現周先生並不像書里說的那麼神，頂多一個人，還十分幽默，把我的下巴笑歪了——只是笑過之後倍覺沉重。　

　　我回到陽間，巧遇“大坐牢家”李敖。這位“管中間”的學者又讓我歪了下巴。我打趣說：“以後在高架橋上打鐵，我幫你拉風箱，是空穴來風箱！”（真不長記憶，忘了自己快死了。）　

　　信步瞎走，看見一幅楹聯：“飛雪連天射白鹿，笑書神俠倚碧鴦。”知是到了查大俠府上，請教武藝。　

　　大俠果然與眾不同。寶刀不老，出招極奇，道骨仙風，俠義之氣在拳腳間若隱若現。　

　　與大俠練罷武藝，夕陽西下。悄悄攀到余秋雨老師家窗前，已是半夜。我見余秋雨老師埋首燈下，不忍打擾，呆望着他直到燈滅……　

　　第五天躺在床上吹口哨　

　　我已深深愛上這種死前生活，便這麼表達喜悅之情。　

　　第六天目睹本世紀十大災難　

　　我跳入時空坐標，去尋找災難。　

　　浸在冰冷的海水裡，周圍是大大小小的碎冰，近處是大群上下浮動的人頭，遠處一艘船，船標有一碩大“T”子，巨輪倒插在海中——泰坦尼克號沉沒。沉船也算數一數二的災難？因為一個剛愎自用的船主肯用脆弱的船體和生命來謀取個人蠅利。　

　　我站在一個大坑裡——深得可容下摩天大樓的彈坑裡。好不容易爬到坑口，差點又跌回去——幾個機槍陣地前堆着像小山一樣的屍體。第一次世界大戰——人類首次世界性的自相殘殺。　

　　一面法西斯妖旗下，德國鬼子把一排排面無血色的人押入一些建築物不見出來。在奧斯威辛，我眼睜睜看着一個千年無家可歸的民族被吞噬，化為煙囪里飄出的濃煙。　

　　又是一個熟悉的地方——燕子磯——在我腳下正是這塊大血石。幾個小矮子端着刺刀在尋找新“獵物”。江水紅得要燒起來了，但又夾着血水，頭也不回地奔向太平洋。俯看擴散着紅色的長江，好似一個國家在流血，一個民族在流血……　

　　飛機發出歷史上從未有過的囂叫；萬輛坦克似發瘋的豹子般撕咬在一起；一艘巨艦在炸彈與魚雷的縫隙間穿梭；海灘上潮水與士兵一起湧上岸……儘管第二次先進多了，可透過鐵，還是血。　

　　兩朵蘑菇雲騰空而生，在日出之國的土地上爆發出比太陽亮一千倍的光輝。雲開霧散，太陽底下出現了阿鼻地獄——廣島、長崎敲響了人類自我毀滅的第一響喪鐘聲。　

　　核彈躲入幽深的洞窟，坦克像籌碼隊在一堵厚牆兩邊，丘吉爾每發出一個音節，就降下一道鐵幕。人類史上絕無僅有的現象出現了；一切似乎都在兩國、兩陣營間和平進行，而各自的尖端武器已瞄準對方，一觸即發。冷戰使每個人在惶恐中度過岌岌可危的每一秒鐘。　

　　我不忍目睹。秦始皇建築的長城下，進行着比焚書坑儒更瘋狂、更惡劣的破壞。表面只是為了一些抽象的主義，一些沒有邏輯的邏輯，中國陷入了史無前例的混亂，優越的制度也失去了意義。如果沒有這十年，中國幾代人將會輕鬆多少？　

　　泄漏的放射性物質凝結成雲，飄向西去。不僅是俄羅斯人，不計其數的西歐人將患絕症死去；不僅這一代，下一代下幾代都被迫承受身心摧殘。死棺一樣的切爾諾貝利，預示着更大的災難。　

　　深夜，克里姆林宮上紅旗悄然而落；不久，柏林牆與東德一齊倒塌，南斯拉夫烽煙四起。東歐大地像破瓷片一樣碎了，人們再次撿起已被拋棄的制度生活，此味難嚼。　

　　十大災難中，沒有一樣是直接天災。　

　　第七天冥想•人　

　　 在死之前，我必須搞清楚人到底是什麼東西。　

　　黃土在上，女媧用泥和水握成一個自己。　

　　《聖經》里，上帝按自己的形象造了人。　

　　最讓我動心的是西藏神話：一個女羅剎愛上了一個靈猿。當靈猿認為自己無法修成正果就與女羅剎生下了一種生物。他有靈猿的靈性，又有羅剎的殘忍——這就是人。　

　　人很聰明，把自己說成神的藝術品，毫不為過。然而人又無法擺脫罪惡。於是在生物史上出現了這麼一個奇怪的生物：他們有能力改造自然、改變自己，又有意識和能力毀滅了自己。　

　　我也是人。　

　　第八天我VS我　

　　上午我找到一個我的複製品，並被他打到。下午我打倒了他。　

　　我不知誰躺着、誰站着。他、我？我、他？或都是？　

　　這幾天來我第一次感到生命的衰竭。　

　　第九天個人演唱會　

　　整個演唱會上，主唱、伴奏、聽眾只有我一個。我最喜歡唱周華健的歌。有超自然力，聽歌只要用心就夠了。　

　　“其實不想走，其實我想留……”　

　　“一句話，一輩子，一生情，一杯酒……”　

　　我有點想哭。　

　　第十天與所有朋友談心　

　　只不過為了見他們最後一面。天黑了便在黃浦江畔憑欄。　

　　入夜，超自然力消失了。我能感到要我命的人的腳步。　

　　“你想用什麼方法死？上吊、割脈、服毒、飲彈……”　

　　我選擇了一種十分奇特的死法——站在十顆油氣彈中間。　

　　“你還有什麼可說的？”　

　　該看的都看了，該想得都響了，該乾的都幹了。還有什麼值得留戀的？　

　　（噢不！我還不能死！我還沒率領中國王牌裝甲師作戰，還沒有出過自己的書，還不曾擁有愛情，甚至連周華健的新歌也聽不到了……）　

　　我搖搖頭，竟這麼平靜地對待無緣無故的死亡。　

　　“轟——”我感到靈魂迸裂了。　

　　我在人間蒸發了……　

　　假如還有來世，我一定好好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