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_3489字

　　那些歲月，像河流一樣翻騰而過，黃沙，風暴，埋葬了一切，又開創了一切。五千年前，五千年後，只不過是彈指一瞬，沒人會知道，有多少人在那裡歡笑過。有多少人在那裡流淚過，到底什麼會留下呢？是流年，還是塵土？　

　　也許歷史真是篩子，它自會挑選那應當被記住的。時間盡頭，是一本塵封的冊子，那裡究竟記錄了幾多人的名字？　

　　一　

　　那是一個黃昏，老人的玄色袍子獵獵迎風,微亂的髮髻混雜着縷縷銀絲。江邊是有些涼氣，於是那冷峻的臉上有一絲灰白，他咬着青紫的唇，本應是魁梧的身子業已蜷縮起來。是悲痛還是什麼呢?他削瘦的肩輕輕顫動，似乎隱藏着深沉的感情。　

　　他暗暗思索，江水好像還是昨日的江水，那艷陽也沒有什麼變化，依舊是烈烈的，讓人感到不安。可他明白，這一切都不同了??至少對於他來說。若他晚生了幾百年，他一定會用“故國不堪回首”來形容這情感。可他沒有，因此他只能咬着唇，獨自忍受着鑽心的痛楚。他看那江水出神，定定地直着眼。這地方明天就不再是自己的國家了，它大概會成為一個附屬國。這兒的臣民只怕是也會低人一等吧？都是些亡國的人了，連國君都沒了，誰來讓人民過得美滿呢？　

　　他抬頭看那落日。突然，開始微笑，隱隱發寒。　

　　他想他會一輩子記得被逐出宮的那天，夕陽是血紅色的，照在修門城的城牆上，象是染上了血色。那青色磚也發出淡淡的紅光。紅日落入汨羅江，如同這遲暮的王朝。　

　　楚國，是在那一刻就註定了會滅亡的嗎？　

　　他站在那宮門前，看到楚王急怒的臉龐。冷笑，心中想，這國君啊，為何是這樣的呢？他心中的國君應是賢明的，而楚王卻連忠奸都不分。他嘆了口氣，是為這個國家，是為這個國家的人民，更是為自己。　

　　可是，他心中還有一絲希望，希望那君王有一天會把自己招回宮去。諸候征戰的年月里，若有一絲不小心就會亡了國的，他希望君王會意識到的，他希望他至少能為自己的國家和自己的人民想一想。於是，他一直等，一直等下去。　

　　時光流逝，他只等到了亡國，只等來了銷煙。　

　　夕陽一點一點落下去了，他抬頭望那如血白的顏色，突然愣住了，他似乎是看到了他的國家就象這夕陽一樣馬上就要落進那滔滔不絕的江水中去了。那埋入江底的是他的故國，他曾在那兒長大，那有他爬過的樹，有他上學的學堂，有他上朝的宮殿，那是他發誓誓死效忠的國家，它馬上就要消失了，那個他曾以為能終其一生的地方。　

　　猛然，他好像記起了什麼，他瘋狂地對着江水吼叫，回來，把我的故國還回來。他總是想要把這個國家從崩潰的邊緣拉回來，可是他忘了，這個國家，氣數已定，也許從國君把他逐出宮時這一切已改變不了了。　

　　江水沒有回答他，它們仍把該埋葬的東西埋葬沒，誰也阻止不了，可是他發過誓的，會誓死效忠國家。不知為何，他突然釋然地笑了，是了，他永遠不會與他的國家分開，永遠不會。　

　　他眼前是他行弱冠禮那一年，他站在祖祠之前，他說，他要報效這國家一輩子。他想，他也許那一刻就決定了要作為這亡國的祭品。　

　　那抹暗黑的身影沒入江水，那老人的一生就這樣傳奇性的結束了。多少年後，人們會在端午節的說起他的那一跳，那大概是堅毅的神情和毫不猶豫的姿態，像是定格的電影一樣，永世不變。　

　　江水咆哮，它捲走了他的身軀，多少年後，那河水似乎還在默默吟誦，忠之屬也，像是千百年不變的安魂曲。　

　　二　

　　是千年的力量嗎，他穩穩地站立着，手中是一把金色的斧頭，他的身子挺拔，背脊那麼寬大，是一種濃厚的堅定，他似乎都不知害怕。他只知道，他要救出她，他一定也必須救出她！這是他從小到大都堅信的目標。　

　　他總會想起從前，很久很久以前。那時他很小，大概只有四五歲吧，他那時有四五歲的小孩最平常的樣子，聽話，乖巧。那時，她還帶着他划船，他們穿過一片荷花溏，他伸手去采那嬌艷的花朵，她露出寵溺的微笑。他那時想，她真是一個溫婉柔和的女子，她是他幼年時所見得最美麗的人了，她似乎就是他童年的神。　

　　他愛用小孩子稚嫩的嗓音喚她，娘，娘！多年後的今天，他仍會在夢境中喃喃地念道，娘，你回來，回來……夢中的人着一身淺色衣衫，淡淡的藍，模糊不清的樣子，眉眼早不清晰，只剩一身荷花的清香。薄薄的，清新的荷葉味道，長長的衣袖掩着一盞如蓮花般美好的燈盞，荷瓣里透出比陽光還燦爛的光輝，那真是一盞神奇的燈！　

　　多年之後，他知道，那就是，寶蓮燈。　

　　就是那盞燈，給他們母子帶來了殺身之禍，欲奪去寶物的男子，枉他為他的親舅舅，他母親的同胞哥哥，那濃於水的血液只是一個借口。他把她關在了華山之中，比千年更長的寂寞，像一直纏繞在她身邊的鏈條一樣，生硬，冰涼。她默默忍受，只是，她永遠記得她的孩子，孩子，那大概是她惟一想着的東西。　

　　很多年以後，孩子成了男人，是能獨當一面的男子了。連他自己都不知自己吃了多少苦，從舅舅那裡逃出來，獨自一人到這人間。那時，他還是一個七八歲的孩子，他走過幾千里幾萬里，餓了就吃森林裡的水果。沒有父母的孩子，沒有疼愛，沒有關心，他只能在夢中，想起小時候的那雙纖細的手，柔柔地拂過他寂靜的臉龐，他似乎常常聽見一個絕望的聲音，那樣的低喚着，沉香沉香，我的兒啊。　

　　當他舉起那把金色的斧頭時，光芒輕輕地為他們鑲上了一圈淡淡的滾邊。可是，那光芒遠不及他的眼眸，那樣堅毅的神色，連太陽都比他不上，鋼鐵一樣的臂膀，黝黑而健康，那是一雙男人的臂，再不是那個年月里折斷蓮莖的孩子的皓腕，他已經有足夠的能力去保護自己的家，保護自己的母親了！於是他來了，他要讓世人看看，他的母親要讓任何一人都尊敬。　

　　劈山救母的故事一直流傳到今天，那是個男孩成長成男人的故事。男人有着他的責任，他的家人，他立志要保護的人，那個男子呀，誰知道一個個哭叫着母親的日子是怎樣過去的！人們只記住了他那高舉開山神斧時的樣子，那麼有力，就像一座高山，屹立不倒。　

　　三　

　　也許你會記得這樣一個故事的，這是一個發生在春天裡的故事。　

　　陽春三月，盛開的桃花，三個男子，他們喝着酒，聊着天，他們從未見過這樣明白自己心意的人。於是，三人發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飄揚的花瓣，像是夢裡的風景，三個男人的命運，就這樣緊緊拴在一起。　

　　那是一個動亂的時代，是一個留給英雄的年月，只要心中有志，那麼歷史的舞台早等你去顛覆。碰巧三人又不是普通的男子，那樣的光輝又怎會被埋沒呢？　

　　於是，三英戰呂布，三顧茅廬，溫酒斬華雄，千里走單騎，……於是，這世上的人漸漸都知曉他們三兄弟，一個仁，一個義，一個勇，世人都知曉，這三人終會成就一番霸業。　

　　他們三人是相濡以沫的親人，雖沒有血緣，卻比那有血緣的更有情義。一人落了難，那便是三人的事。興興衰衰，起起落落，他們早就連在了一起，那種感情，怕是這世上最利的刀子都拿他沒有辦法吧。　

　　這三人，征戰沙場，何嘗不是為了自己的兄弟呢?各人都明白，這振興漢室便是他們最大的抱負，他們在一起，就是為了能一起馳騁風雲的。　

　　他們從沒預想過死亡，從沒預想過會有一人先他們而去，那多年在戰場上的雄姿早證明了他們必是這戰神。終於，他們有了自己的國家，終於，他們的威名讓人聞風喪膽。　

　　可是，人畢竟不是神，他們終逃不過一死，那雲長的死如一根導火線，點燃的並不是他一人的生命。　

　　他們為了給他報仇，為了國家，他們從不顧自己的安危。他們仍記得那年的誓言，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於是，那怒火衝天的兩人領了自己的隊伍便想到報仇了。　

　　只是，大勢已去，那些怒火只是把自己的生命燃盡，不久，三人都死在了戰爭中。　

　　那天是晚霞滿天的，他的眼睛幾乎就要閉上了，他毫不留連的最後看了一眼白帝城的陽光，闔上雙眼。夢裡，是紛飛的花瓣，那聲音在說，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沒人看見他唇角的那抹淡淡的微笑。　

　　最後　

　　這是許多人的故事，有許許多多的人從這裡走過，他們的身姿模糊不定，他們的故事卻讓人永生難忘。　

　　孔子在這嘆時光如水，蘇武如此多年的堅持終於有了結果，文天祥寧死也決不投降，屈原無奈但堅毅的靈魂，沉香那深沉的愛，結義的三兄弟之間的情義……　

　　他們留下的足跡，似乎等着後人再去走過。　

　　這是古人留下的故事，無數人為它譜寫了篇章，他們用自己的一生，向所有人詮釋：　

　　這，就是中國。　

　　中國的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