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彩虹之約（1）_3000字

黃昏時分，天空是灰紅色的。 　

　　荒涼貧瘠的原野上，一些穴屋低矮的石壘門艱難地聳出地面，形成一個小小的村落。一個十多歲的女孩獨自坐在村頭的礫石堆上，一聲不響，只抬起一雙有些迷惘的眼睛，獃獃地望着遼闊的天空出神。她望得那麼專註，彷彿想要望穿那幾欲壓頂的厚重雲層，看一看被它們遮擋住的各種奇觀。 　

　　“天上有太陽、月亮，還有許多許多會眨眼的小星星——多得你數也數不清……” 　

　　女孩喃喃地重複着奶奶說過的話。這些話，她本來是一點也不相信的。從她記事起，她看見的天空一直就是這個樣子的——厚雲密布，一成不變。白天的時候，這些鋪天蓋地的雲塊還能透出白晃晃的光亮，在緩慢的翻滾中形成些不同的花紋或波浪；可到了晚上，你就再也別想看到任何有趣的東西了，雲們一齊陰沉下臉來，然後就是一片烏壓壓的漆黑，世界好象突然之間掉進了一個又深又可怕的大坑裡面似的，伸手不見五指。只有很遠很遠的地方矗立着的通天塔上，有時還會亮起兩三個紅的或藍的光點，照亮一隅雲底。 　

　　通天塔是很奇怪的東西。這個巨人般頂天立地的高大建築物，居然全部是由冷冰冰的金屬材料造起來的，一造就那麼高，直插進雲裡面去，連塔頂都不見了。而且據阿德說，通天塔還不止這一座。要是翻過原野邊界上的那座山，就可以看到在鬼城的廢墟里也有通天塔，跟這邊這座一式一樣，就象一個模子里烤出來的兩塊餅乾。 　

　　那時女孩還小，不知道通天塔有什麼用。阿德擺出一副大哥哥的架勢：“嘁，這都不懂！通天塔就是通到天堂去的塔，就象傑克的豆莖。等我長大了，我就帶上小龍、邁克和野仔他們，從這些塔裡面爬上天去，打敗巨人，讓這些討厭的雲都消失掉！到了那個時候，我們就能看見太陽啊月亮啊許多好玩的東西了！”說的時候，他挺足了胸脯，語氣又自信又堅決，真象個挑戰天上巨人的大英雄，於是女孩笑了，心裡完全相信了他的解釋。 　

　　時間一天天的過去，現在，阿德早已成了身強力壯的小夥子，女孩也長大了。可是誰也沒想到，阿德繼承他父親的職務做了部落的頭人之後，竟帶着小龍、邁克和族中另外十幾個出色的年輕人，真的開始計劃起奪取通天塔的事情來了！部落里的五位長老竭力勸阻，但根本沒用，年輕人們都躍躍欲試，很積極地籌備起來。於是阿德除了安排好部落中的日常事務之外，就經常與小龍結伴到鬼城廢墟去探險，千方百計搜集他們所需要的東西：武器和資料。 　

　　“必須得建立一個基地。”有一次他說，“我們可以利用古代的地下避難所系統，把基地建得又堅固又隱蔽，不讓那些巨人們看見。” 　

　　女孩嘆了口氣。她並不懂得什麼基地的事情，她只聽說，守衛通天塔的是一群魔鬼，他們有的象人有的象獸，都是金屬做的。他們不會做別的事情，但如果有人膽敢接近通天塔方圓五百步的範圍，那麼就一定會遭到他們無情的殺戮。他們的武器都是強烈的光，對於她曾見過的子彈炸藥之類東西根本就不看在眼裡…… 　

　　告訴她這些事情的人是野仔。 　

　　這個小時候被人從野地里撿回來的男孩，現在根本不受任何管束，總是喜歡獨自離開部落，跑到荒涼的無人地帶去亂闖。然後，在失蹤幾天甚至十幾天後，他會忽然出現在村頭的路上，帶着一臉疲憊和一身的風塵，給大家捎回幾條令人吃驚的旅途見聞。 　

　　他說起通天塔魔鬼的那次，大約是在兩百多天以前的晚上，在老爹的酒坊里聚會的時侯——那正是部落中的閑人們湊在一起消磨時間、混聊亂侃的理想之地；也只有在那裡，向來不務正業的浪子野仔才會變成受人矚目的焦點，那種風光，比起在嚴肅場合中眾望所歸的阿德來也不遑多讓。 　

　　女孩還記得當時，野仔講完了魔鬼們的厲害之後，有人就問：“野仔，照你這麼說，那些守塔的機器衛兵那麼強大，那頭人現在準備去打他們不就是去送死嗎？” 　

　　“不錯，就是去送死！”野仔回答得不假思索，女孩記得，他略有醉意的眼睛里閃過嘲諷的光。然後他帶着幾分兇狠，冷笑道：“而且他不是一個人，而是帶着你們的兒子、兄弟們一起去送死！” 　

　　女孩不喜歡他的這種腔調。但他對她卻一如既往的溫和、親切。他在村子里住了兩夜就又出走了。臨走的早上他特意找到她，跟她說，他下次回來的時候，一定能帶她上天去看真正的夜空，看星星和月亮——不過不是爬通天塔，而是用快得多也刺激得多的方法。“現在還得保密。”他對她擠擠眼，然後就走了。 　

　　那時，她一直目送他消失在路的盡頭。 　

　　——可是現在，她已經知道那種又快又刺激的方法是什麼了。她也看到過星星和月亮了。野仔會不會失望呢？ 　

　　…… 　

　　“薇薇，天要黑了，回屋去吧。” 　

　　“噢。”女孩乖順地答應着，站起身來，攙住奶奶枯瘦發硬的手臂，小心翼翼地往回走去。 　

　　蕭瑟的晚風，拂動老人鬢邊如銀的白髮，在低垂下來的夜幕里閃動着一絲最後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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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拖着疲憊的身子回到住處。 　

　　天空已經完全黑了，卧室里的感應燈自動亮起，為他調整出合適於催眠的光度。他卻沒有睡下，而是走過去拉開窗帘，對着外面璀璨的群星，仔細端詳片刻，然後便露出一絲欣慰、慈愛的笑容。 　

　　瞧，它們會眨眼睛了！ 　

　　桌上的光腦發出柔和的樂曲聲。“李，你應該睡覺，而不是在這裡看夜景！”探訪視頻中，瑞恩隊長那線條深刻的國字臉上分明寫着關心，“你要是明天起不了早，那最後一道口子我就去抹了！” 　

　　李笑得開心：“你想都甭想！——對了，彩虹的事怎麼樣，委員團同意了嗎？” 　

　　“唉，你還沒鬧夠？那次違規的事兒還沒擺平呢，你該收斂點兒才是。” 　

　　“行了，頭兒，我知道你幫了大忙。可一碼歸一碼，彩虹這事又不違規，再說我們都已經接近成功了，從大的方面說，早應該跟遺留者的後代們建立正常的關係了。現在他們幾乎把我們當外星人，以後怎麼在一起聯手協作？”李說得振振有辭，卻發現瑞恩臉色有異，居然正越來越嚴峻起來。他不禁一怔：“怎麼了？” 　

　　瑞恩不答，沉默了好一陣子，才道：“沒事，不過，有些問題，也許不象你我想的那麼簡單。……好吧，彩虹的事兒我再給委員團提一提，試試看。現在，你給我睡覺去，聽懂了嗎？！” 　

　　“遵命，將軍！” 　

　　一個標準的太空兵軍禮送走了前來督促部下休息的上司，李舒了一大口氣，愜意地倒在床上，順手取起床頭柜上的一枚全息錄象盤，摸了下啟動區。一掌大小的底盤開始閃光，慢慢膨起一個光泡，再慢慢地變化，塑出一個小姑娘蘋果般的圓臉。 　

　　“爸爸，你好呀。你現在在幹嗎？是不是又開着‘彩虹1號’在工作呢？雯雯很想你哦。不過雯雯會很乖的。 　

　　“醫生伯伯說，媽媽要睡一個很長很長的覺，要等雯雯病好了、長大了，才會醒過來。嘻嘻，媽媽好懶哦。 　

　　“嗯，爸爸，你說，雯雯什麼時候才會長大呢？長大以後，能不能象你和媽媽一樣開飛船？還有，雯雯長大以後，是不是真的能到雲下面去玩？媽媽說，以前的人都是住在雲下面的，他們能看到真的彩虹！爸爸，雯雯長大以後，是不是也能看到真的彩虹呀？ 　

　　“哈~~唉，雯雯累了，該睡覺了。不過雯雯保證不睡懶覺。嗯，爸爸晚安。……” 　

　　李沒有看到全息影象的湮滅。他已經睡著了。夢裡，已經長大的雯雯坐在“彩虹一號”的駕駛艙里，和他一起飛翔。 　

　　窗帘徐徐閉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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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夜漫漫。 　

　　上床睡覺以前，薇薇跟往常一樣依偎在奶奶的膝下，聽老人講那些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藍天呀，一朵一朵漂亮的白雲呀，能把天空和大地連成一片的大雨呀……一下子，這一切都變得那麼親切、可信，不再是神話或天書了。 　

　　“……奶奶，您……您見過彩虹嗎？” 　

　　猶豫了好久，薇薇終於還是問出來。她有點心虛地看着奶奶，可奶奶只愣了愣，就慈祥地笑了：“呵呵，彩虹呀，彩虹可美麗啦。彩虹有七種很漂亮很漂亮的顏色，紅、橙、黃、綠、青、藍、紫，它們一道壘一道，壘成一座又長又好看的彩橋，從天空這邊跨到天空的那一邊……恩，有時候又象一條細綵帶，掛在嫩藍色的天空里，噯，可好看哩……”薇薇聽得入了迷，眼前彷彿浮現起那雲海之上，無窮無盡的空間，還有——還有那個人父親般親切的笑容。 　

　　“……她叫彩虹一號。知道彩虹嗎，小姑娘？……” 　

　　…… 　

　　忽然響起的叩門聲打斷了奶奶的說道，也把薇薇從幻想中驚醒。薇薇跳起身去開了門，有些意外地“咦”道：“小龍？啊……阿德哥哥，你們，你們回來了？” 　

　　“嗯。” 　

　　外面的幾個來客，只有瘦削的小龍提着盞熒光燈。他只濁重地哼了一聲，正待進門，後面的阿德卻沉着嗓子道：“不，我們明天再來看奶奶吧。——薇薇，你跟我們到基地去一下，好嗎？” 　

　　“……噢。” 　

　　就象阿德以前跟她說的那樣，他們的“基地”是利用了“地下避難所系統”建立起來的。這個原本規模宏偉的“地底城市”，是古時候的人為了躲避世界末日大災難而建造的。但是很可惜，當真正的末日遺民們偶然發現它的一個入口時，這個年代久遠的工程奇迹已經塌陷毀壞，只剩下極少幾個還足夠堅固的安全空間可以使用。阿德他們就在那些空間里開闢工場，設置倉庫、資料研究室和集會所。 　

　　薇薇跟着他們進入“基地”的時候，被藍白色燈光充滿的工場里，許多年輕人正埋頭忙碌着。工作台上擺滿了各式各樣機械零件，有些是薇薇以前見過的，都是槍的組成部分；有些卻奇形怪狀，不知是什麼東西。一些年長的人低聲交談，互相合作着把零件拆解、組合，裝配成形式古怪的整體；另一些人則開動了被叫做“電腦”的古代智能機器，然後聚精會神地去擺弄幾件用金屬做成的衣服和一些帽子。年紀更輕些的小夥子們給他們打下手，每個人臉上都顯出一種既興奮又緊張的神情。 　

　　整個工場洋溢着一股不同尋常的氣氛。不過阿德他們卻沒有在其中耽擱，而是徑自穿過工場，跑進資料室去，還關上了門。 　

　　資料室里同樣亮着藍白色的燈，桌子上攤着許多圖紙雜物，一角還有一部亮着的電腦，亂糟糟的。不知為什麼，薇薇忽然覺得有點害怕，想逃。可是她已經沒法逃了，只能乖乖地坐到阿德給她挪過來的椅子上，聽他們說話。 　

　　“薇薇，——薇薇，我，我們必須問你點事。” 　

　　一向愛耍嘴皮子的小龍居然結巴起來。阿德看看他，又看看有點不知所措的女孩，嘆口氣：“瞧你把她弄得這麼緊張。還是我來問吧。——薇薇，上次野仔回來的時候，有沒有跟你說過什麼奇怪的話？” 　

　　原來是這事兒！女孩悄悄攥緊的手鬆開了。 　

　　“沒有啊，什麼奇怪的話？” 　

　　幾個小夥子交換了一下眼神，阿德竟也結巴了：“就是，比如，比如他能飛起來啦，或者他看到過真正的天空啦之類的話。” 　

　　“沒有。” 　

　　“真的沒有？” 　

　　“真的沒有。” 　

　　看着薇薇純凈的眼睛，阿德只好又嘆了口氣：“那，他有沒有說過他幾時會再回來？” 　

　　女孩仍是搖頭，小龍等人無奈地面面相覷，失望之情溢於言表。 　

　　阿德的眼睛也黯了一黯，但旋又恢復了明亮的神采，朗聲一笑：“怎麼，沒有那些傳說中的飛機和戰車，咱們真的就不行了嗎？！”他目光炯炯，顧盼生威，掃視之下，室內眾人登時精神一振。小龍大聲道：“咱們當然行！要是全指望那些作不得準的東西，我早不幹了！”其餘幾人也紛紛附和，一時士氣又高昂起來。 　

　　“那，我……我可以回去了嗎？” 　

　　“哦，薇薇，”阿德這才注意到被冷落在一邊的女孩，“外面黑，讓傑斯送你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