彌月

　　??我的心是一隻螃蟹，一直被一塊沉重的石頭壓着。多少次試圖觸摸，多少次又怕被螫痛。交了許多朋友，到現在才發覺，自己的知己原是一半的自己。我唯有牽着自己的影子一路趔趄，愴然而行，獨自丈量未知的旅程。

　　??小徑入幽林。腳下，被踩踏得平平仄仄的路默然無語，上面躺着幾片花瓣，淚痕仍在，不知是誰零落的心傷。是落影的黃昏，我從家裡出走。徘徊的人，腳下無路。提起左腳的時候，右腳卻不知邁向何處。錯過花一樣的昨日，是否又要錯過這月色朦朧的今夜？

　　??人生是一條路，有一種等待，如同路邊煢然叉向夜空的樹丫。夜鶯已經飛走，只留下一千多年前那個女詞人栽下的一株梧桐，拽住我的目光，在晚風中瑟瑟發抖。一度冬眠的足音，被濺起的月光片片驚醒。我實在找不到恰當的語句，來描寫這樣的時節。依稀有一闕長短句，卻已遺失在迷惘的身後，俯拾不起。

　　??常常地，我就以這樣一種空落的姿勢步入夜的深處，將心事讓風兒讀了，人便瘦若黃花。

　　??置身月夜，也許是這種久違的寧馨獨立於繁華，也許是這種唐風的姿勢迥然於囂塵，不管我的心是否還滯留在冬季，我日日夜夜牽盼的春天，如今就在我的耳邊，以月光一樣的情愫，與我推心置腹，喃喃囈語。

　　??夜露，好輕，好柔，揮揮洒洒，點點滴滴，如一枚清新婉約的小詩，沁人心脾，吟詠不迭，染我心懷。於是，我蒼涼的心，漸漸甜潤。彳亍林間，靜靜地，望樹影婆娑，聽山風低吟，沐一身月華。感覺有一種馨香，伴象牙色一樣的月光流瀉而來，心之鹿便隨小徑向藤垂草掩、氤氳蔥鬱的幽深處一路放牧而去。

　　??臉上失去微笑的時候，孤獨就會走進身邊；臉上掛滿笑容的時候，孤獨就會逃離而去。

　　??踩碎月光，走進這“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夢一般的意境里。心，是輕的；腳步，是輕的。在這樣的時間裡，我聽見花開的聲音，如處子的心跳，顫顫的，輕輕的，喚醒我塵封已久的記憶。月光如唇，落在我的腮邊，是少女的香吻。我把目光放飛，心中便綻開朵朵明媚。於心無塵雜之時，於心無牽挂之境，我感覺我的靈魂正以一種凌空的脫俗，在風中軟軟穿行。

　　??接近月光的感覺，如同接近愛情。我只想剝下一身行囊，抖落彌久的塵垢，讓輕柔柔、濕潤潤的月光，如水一樣，一波波，撫弄我的全身。或採擷一朵鮮嫩欲滴的花瓣，一口口吮吸我前世今生魂牽夢繞的蕊香。然後，看着天上的星星，一盞盞熄滅，只留下一彎淺月作為我夜行的路燈，覓一個溫存的謎一樣的叢林，摟着自己的影子入睡，忘卻來時路。

　　??“日日深杯酒滿，朝朝小圃花開，自歌自舞自開懷，無拘無束無礙。青史幾番春夢，紅塵多少奇才，不消計較與安排，領取而今現在。”我迢迢遙遙從第一個春天走到現在，只知揮“今”如土，不經意間，不知丟失了多少個這樣美妙的季候。而今，在這樣的月夜，與春相逢，我決計，用心留住。在每一個擁有的日子裡，心中不再留戀昨日，不再期待明天。我只要，領取相逢時的莞爾一笑，任什麼也換不走這樣的夜晚。

　　文/南窗嘯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