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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風的日子

手機:M版  分類:經典散文  編輯:小景

  有風的日子

  我只是想說,回到過去,和回到未來一樣無稽,所以,對於過去的那些事兒,我也只好說說而已。

  正是那些日子,即便是母親什麼事兒也不做,我也會莫名其妙地大發一頓臭脾氣,也許正是因為我什麼也做不了吧!

  初二,十四歲,我的脾氣隨着年齡一般,愈來愈大了起來。即便母親什麼也沒有做,我也會摔門打碗地把家裡糟蹋得滿目瘡痍才肯罷休,興許是早熟的我早早就明白了這樣一個道理:對於一個破碎的家庭,既然再無氣力將其破鏡重圓起來,那麼,破罐破摔就是我唯一想做的事兒了。

  扶起溘然倒地的幾把竹藤椅,母親再踏進滿屋子的瓷碗碎片之間猶存的狹隙,寸着步,走到了門外,半晌,才嗑出了滿腔羸弱的一句話:

  “我出去走走!”

  末了,她關門的那一剎那,似乎記起了自己還有些放心不下的東西,繼而復語道:

  “樓下起了風,大熱天的,要不你也下去走走?”

  面着她這略帶商榷實輒毫無商榷餘地的懇求,我睥睨着雙目,不自暗暗腹誹道:

  “走,走,走,走得越遠越好,最好你們一個個的都走光!”

  不時之下,母親便下了樓,透着窗戶,我謹小慎微地探出一小部分頭,窺探到了坐在樓下與鄰居閑語的她,她下樓的時候,樓下還有很多人,待到人家都走完了,樓下便只剩下了她,我就這樣木訥地看了她好久好久,卻還是看不出她在好久好久地看些什麼東西。盛夏的日子,終還是起了風,正如她所說的,起風了,下去走一走!我看見那些吹在她紗衣上的風拂過她的身體,不久便又打在了我的臉上,我才第一次意識到:原來在某些事情上,我和她竟是一樣的——我們之間——她離我,正如我離她,都有着這般遙不可及的距離。

  現在回想起來,也正是從那一日起,每每遇及有風的日子,她便自主地提起要下去走一走,這倒留給了我充足的時間好好想一想這些問題:

  一個完完整整的家,為什麼非得走到破碎的地步?為什麼父親和母親就一定要離婚?母親又為什麼非要去和父親離婚?我至今都還記得他們二人手拿離婚證皆然如釋重負的樣子,很自然的,我選擇了和主動提出要求離婚的母親生活在一起,一個叛逆期醞釀蠢蠢陰謀的少年,就是在這樣一個家庭之中成長起來的。

  除了摔鍋打碗,一個更大的陰謀,曾經這樣在我心中醞釀著:我人生中的家長會,是不會讓母親有一次機會去參加的。雖然她根本就沒有參加過我的一次家長會,可正因為如此,她是很想“見識”一遍那種盛大的場面吧!

  不過話說回來,我又為什麼要讓她參加我的家長會呢?與她走在街頭,旁人看了,尋思着問的第一句話便是——哎,婆婆,這是你的孫子吧!天知道為什麼她怎會老得如此的地步!就此不表,她那臃腫不堪的形象也是會讓我在同學們心中的形象大打折扣的!再說了,比起初中學歷的父親,只讀過兩年小學的她,連自己的名字也寫不出來,要知道,在家長會上,這才是同學們爭相討論的笑話!

  也許,正是這些充足的“理由”,讓我多年來竟理直氣壯地做着這同一件事兒。

  除此以外,我再想得許多的問題,便是這由不成形而圓滿,再由圓滿而破碎的家庭關係。我時常在想,作為上一代人,他們這一輩到底給我帶來了些什麼東西,即便是許多年以後我成了孩子們口中所言的“上一代人”,那麼,為下一代人,我又是否可以下定十二分的決心對他們保證一個家庭的永遠完整狀態?如果這些不確定因素的發生概率已經在如今的人群之中呈以趨之若鶩的勢頭增長着,那麼我又該以怎樣的心態決絕於愛情和親情的選擇之中?

  當我漸漸把自己紛然呈現的諸多不安源以母親的時候,躺在床上,盯着巋然不動的天花板,我突然又想到了這樣一個問題:

  我正在和父親一樣,做着同樣一件愚蠢的事情!身為男人,我們竟然心照不宣地把滿腔的憤懣,都發泄在了一個女人的身上!如果母親繼而逆來順受於父親的懶散做事態度和薪盡火傳的抱怨態度,那這個家庭,就真的在完整的基礎上,顯得完美嗎?正是這種焦迫下的渾然白髮,倏然蒼老,溘然臃姿,甚至於作為一個女人而言受到的學識上天生不公的對待,竟在許多時候,都成了我口中暴戾的詬病!

  那些有風的日子,我一個人在家裡想了很多事兒,想通了許多事兒,也有很多事兒,我想都不敢再去想!想了這麼多,有一個問題卻是一直存在着的:我們總是看輕身邊那個最重要的人,所以聰明的人都會做這樣一件事兒——把身邊最是不禁看的那個人,看得最重。

  可儘是如此,正因為我什麼都做不了,什麼也改變不了,所以就連我的脾氣,也還是一如既往地大了起來。

  母親似乎很喜歡一個人下去走走,一旦起風了,這便成了她一個人下去走走的理由,即便是無風的平常日子,她也學會了借口於“看吧,外面就快要起風了”而一個人下去走走。

  要知道,我是不會和她下去走走的。

  “和我下去走走吧!成天待在家裡,我怕你......”她還是開了口,可我又想,她不是總喜歡一個人下去走走的嗎?

  “不去,你一個人下去吧!”

  “就一次,就陪我下去一次......”

  “你煩不煩啊!說了不去就是不去!你一個人下去會死啊?”

  “兒啊!”她終於還是忍不住了許久不在我眼前做的事兒,伴着兩旁無聲的淚珠,她只斷斷續續地嗑出了這樣的幾個字:

  “你要用心活着!”

  “用心活着?怎麼才是用心活着?除了吃飯、睡覺、上學以外,我還能做什麼?我還能與誰做些什麼?和你一起?和你一起像兩個死人一樣面對面坐着,又面對面看着對方?從日出,一直待到日落?你見過心嗎?你連心是什麼樣的都不知道,肯定也不知道用心活着是個怎樣的事兒吧?那你還敢叫我用心活着?怎麼活,怎麼活,你說,我們倆該怎麼活?”可以肯定的是,那是我第一次在她面前這麼有耐心地說了這麼多。

  她似乎被我說的話驚怵到了,抑或是驚怵於我竟能如此有“耐心”地與她說話,片刻驚怵過後,她依舊面色黯然地用只有我們才聽得到的聲音別了句:

  “那我就一個人下去走走!”

  目下,享受着也不知是從哪裡吹來的拂過臉頰的風,我只好一個人好生地回憶着那些個起風后獨自思考的日子——如現在一樣。

  如今,不與母親同居一個屋檐下早已很久了,一個經時間沉澱下來的問題早已坦然可見——我一直都在,可我似乎錯過了一切!

  也許,我並非在這些有風的日子已經思考畢了諸如“怎麼用心活着”一般的問題,在這個看起來不大會起風的日子,樓下沒有一個人下去走走的母親的日子,我還是想一個人靜靜地在房裡想這樣一個問題——看吧,外面就快要起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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