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房子

　　（一）

　　他來了，不遠千里攜着他的妻子開着車來了。轉眼幾十年未見了，滄海桑田，大家的模樣都發生了巨大的變化。沒有之前的通話和見過他的照片，我是絕計不敢相認的。上前握手，寒暄一番，他說想到以前住過的地方走走，我們賓主一行數人驅車從鄉鎮所在地出發幾分鐘的車程就到了。那截連結公路主幹道的盤旋而上的水泥路面已然破損，四周的紅磚砌的高丈許儼然象圍着一座城堡的圍牆依然存在，只是有些地方年久坍塌，一直沒有進行修葺，方便了野狗和偷兒的進出罷了，大門的兩扇鐵門早已不知去向，興許是根本沒有起過多大的作用。從高大厚實的石砌的門廊上仍可見當年某個時期這地方的榮耀。穿大門而入，對於從未遠離過這個地方的我們，熟悉的生活氣息撲面而來，豁然呈現於眼前的還是那排磚木結構的平房。穿越歷史的變遷，歷經歲月的風雨，這平房老了，但它依然靜靜佇立在這裡，就象一個慈愛的母親在等待她遠行遊子的歸來。隆冬的午後，和煦的陽光普照大地，象是給老房子披上了一件金色的霞帔。老房子的外牆已斑駁，裸露出磷磷的身骨。屋頂黑黢黢的瓦已長了青苔，老房子旁當年不知道是誰種下的一棵小樹，現已長成枝繁葉茂的大樹，不知道多少個日子它靜靜地陪着老房子，在雨中婆娑着身子，在風中吟唱。一條溪水蜿蜒的從老房子旁潺潺流過。

　　這老房子早已廢棄不住人了，現還居住這地方的二十多戶的住戶，早年便搬入平房那邊新蓋的樓房去了，這裡的住戶有些是一早就在這居住的，有些的是後來遷入的，最短的在這裡也居住十年了。最早的住戶，平房的前面堆滿一家小型木材加工廠的木頭，下車后，我們小心從木頭旁踩過，他的興緻很高，很快他找到了當年居住過的那間房子，告訴他的妻子，這間就是他當年和父母一起住過的房子。我們一起回憶起我們小的時候在這裡發生的事。當年，我們還小，就和母親隨父親的工作遷到這裡。這裡有兩排選址不同的平房，都住滿了人，鄰里之間，雞犬相聞。只可惜後來大的那排平房被夷為平地了，徹底在地平線上被抹去了，舊址上留下一個空蕩蕩的坪。但在我們心中還記得它當初的模樣。當年我們一群小夥伴有十幾個之多，歲數最多的相差五六歲。我們儼然象一個小小的王國。我們玩着大人眼裡看似荒誕不經的遊戲，我們用木竹自製刀劍，象武土一般懸於腰間；我們高挽着褲腿到小溪撈魚捉蝦；我們不知道危險躲進木頭橫七豎八堆得高高的空間當作城堡自以為樂；我們惡作劇捉弄比我們小的夥伴直到把他們嚇哭；我們的樂園不僅僅囤於平房前面的空坪，早年四周還沒有被築上圍牆，視野極為開闊，平房以外是一望無際的田野和連綿起伏的山巒。我們在插滿秧苗的稻田的田埂上走來走去；我們在曠野里追逐奔跑；我們分成兩方在山上激烈的打土戰。記得當年後門山坡上種滿了梨樹和桃樹，一到春天滿山坡的白的紅的花雲蒸霞蔚，我們流連於落英賓紛的花的世界，花一瓣一瓣的飄落，“亂花漸入迷人眼”。長大以後才明白那句，“落花化泥更護花”詩句的意思。到了秋季，桃梨熟了，沉甸甸掛於枝頭，嘴饞的我們拿着竹桿敲打，或爬上樹摘，被大人發現了，便象一陣風的逃逸了。

　　他十歲就跟隨他父母搬回老家，是我們這群夥伴最早離開這兒的。多年以後他在進軍上海商界后暫露頭角，並取得巨大的成功。他開創了自己的事業帝國，他找到了開啟財富的鑰匙，成了頂級富豪。他住着別墅，開着豪車。他到過國外不少地方觀光，他的足跡踏遍半個中國，遊覽過國內無數的名山大川。但他一直無法忘懷曾經給過他生命的滋養和快樂童年的老房子，他來了帶着一顆虔誠朝聖的心。他笑了，看着在太陽的餘暉里的老房子。

　　（二）

　　他也來了，帶着他的兒子來了，他的兒子已長成個小夥子的模樣。在老房子面前他指點江山教著他的兒子這就是他當年住過的那間。面向老房子他站得直直的，靜默成一尊雕塑，他的內心是否也是波瀾起伏？回憶的潮汐是不是把他帶回那昏黃的舊時光？他是我們當年這群夥伴唯一考上名牌大學，並取得碩士學歷僅此一人。也是全家較早搬離老房子的。雖然離開，但他一直沒有真正意義上的離開老房子。在老房子生活過並漸漸長大的夥伴都在見證和分享成長過程的點滴。他一直是我們圈中的明星，讀小學的時候，他就展現了讀書的天賦，是屬於“孺子可教”的那種。在剛考上大學的時候，更引起我們夥伴圈中也逐漸長大的一個小女孩蘭的傾慕，這女孩聰明伶俐。但似乎沒有引起他注意，可能覺得是小女孩，因為相差五歲，不可逾越。在他讀大一的暑期，他天天在家畫畫，隔壁家的小女孩天天跑去看，兩個人天天呆在一起，日久生情，相愛了。小女孩比他小五歲其年正在上初中，這事一出，很是驚世駭俗。小女孩的父母知道后，是堅決反對，極盡辱罵之能事，只是為了維護自己在人前日後的體面的尊嚴。在被罵之後，女孩執拗，他也執拗，一塊連夜趿着拖鞋頂着星光走了五六里路，私奔到老房子，在蘭的那間閨房裡，點着燈，我們幾個夥伴既興奮又不安的看着他們兩，聽他講事情的原委時一臉堅毅的表情。最後可能是太年青都不懂愛情，他倆的這場轟轟烈烈的初戀在世俗的壓力下夭折了。他離開老房子的時候，就象是離開了母親的雛鷹,一飛衝天，越飛越高遠。大學畢業后，他憑着不懈努力和卓越追求在業界成就非凡，取得了豐碩的成果。象一顆冉冉升起的明星贏得業界廣泛的關注。他用自己的實力證實自身的社會價值，也為自己在業界奠定了堅實的地位。在兒時夥伴中蘭也算是在老房子生活過時間較長的一個，她現在在一個離老房子很遠很遠的城市經商生活，聽說過得很好。

　　（三）

　　雖然時間可以改變很多，可以把原來的生活變得面目全非，並遠離了生活最初的原點。但它卻不能把最初的生活本源抹去。一部完整的歷史是不能把扉頁斷然撕掉。撕掉扉頁的歷史就不成其為完整的歷史。歷史的扉頁是一部歷史的開啟，就象童年是我們的人生的開啟。——而老房子正是我們人生開啟的一個重要的地方。

　　在時間的隧道里，老房子默默的佇立，就象一位慈愛的母親在等待她遠行的遊子的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