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城之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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傾城之戀 標籤:山楂樹之戀
《傾城之戀》
影片的開場,京戲的戲台,背身的演員,就是如此看人間。我想起《潛伏》中有段戲,謝若林讓徐寶鳳為之演一齣戲,欲套出翠平的話來,徐寶鳳說,“這裡不是上海”,謝若林道:“亂世就是舞台。”
你看,時空都尚未開始,一切卻充滿了曖昧,彷彿幽暗的混沌之中,天地尚未誕生,上帝的園子沒有造好,引誘、背叛和放逐的主題已經形成。
於是,流蘇的故事就在吊鐘永遠比別人家慢一個小時,唱歌走了板,跟不上生命的,不自覺粗陋地表現了人生一切饑渴和挫折中所內藏的蒼涼的咿咿呀呀的琴聲中展開。
影片中的流蘇很愛低頭,不是徐志摩《沙揚娜拉》“最是那一低頭的溫柔,恰似一朵水蓮花,不勝涼風的嬌羞”,而是舊時代里離過婚的流蘇在白公館被哥哥嫂子視為眼中釘,肉中刺的隱隱的一種自卑,這自卑里還有一絲清高、倔強和不易為人知的害怕、無助和隱忍。
不知為什麼,流蘇給我一種舊俄時代受壓迫的悲戚,儘管他們之間沒有任何聯繫,但同樣有令人落水的無力感,無從解脫。
影片開始不久,流蘇受到三爺和四奶奶揶揄后,“流蘇突然叫了一聲,掩住自己的眼睛,跌跌沖沖往樓上爬……上了樓,到了自己的屋子裡,她開了燈,撲在穿衣鏡上,端詳她自己……陽台上,四爺又拉起胡琴來了。依着那抑揚頓挫的調子,流蘇不由得偏着頭,微微飛了個眼風,做了個手勢。她向左走了幾步,又向右走了幾步…….她忽然笑了—陰陰的,不懷好意的一笑,那音樂便戛然而止。”
流蘇在鏡子前水仙花似的自哀自憐的整套動作被淋漓盡致地拍攝表現出來,難怪范柳原也要說流蘇看上去不像是這個世界上的人,有一種羅曼蒂克的氣氛。
後來,當她看到家人熱絡地為七妹的鄉親張羅的時,當她隔着一堵牆聽到嫂子刻薄的含沙射影的職責時,當她媽媽迫於經濟壓力而選擇站在掌管家的哥嫂那邊,表明無可奈何的立場時,“媽!媽!恍惚又是多年前,她還只是十來歲的時候,看了戲出來,在傾盆大雨中和家人擠散了。她獨自站在人行道上,瞪着眼睛,人也瞪着眼看她,隔着雨淋淋的車窗,隔着一層層無形的玻璃罩—無數的陌生人。人人都關在他們自己的小世界里。”我彷彿看見一個小女孩伸手想要抓住點什麼,但四周只有她自己,什麼都是虛空。“這個家我再也呆不下去了。”
張愛玲把筆觸伸向時代和社會的背影,沉入黑暗,沒有前途,日益混沌的一面,流蘇就這樣從凝固的時間中走出來,開始她生命個人的時間。因此,她要走,是生命本能的呼喊。
如果把自己置身事外,或許會覺得流蘇是幸運的,一個28歲的離異多年的少婦,僅僅是徐太太為七妹介紹婚事的十里洋場上的一支舞,便與一個過盡千帆的富家公子從此糾纏得難捨難分。舊式家庭里地位低的,年青人,寄人籬下的親族,覺得流蘇的“得意緣”,間接給他們出了氣;年紀大一點的女人也高興,因為向來中國故事裡的美女總是二八佳人,二九年華,而流蘇年已近三十;一班少女在范柳原那裡找到她們的理想丈夫,家富,聰明,漂亮,外國派。
電影里周潤髮飾演的范柳原在流蘇第一次到香港時露面,在參差對照中表現了流蘇“走”的決心和勇氣。在香港的那段時間,范柳原和流蘇互相調情,宛若棋逢對手,將遇良才,他們不敢安全敞開自己的心扉。他懷疑她只是想找一張永久的飯票,她以為他只要養一個長期的舞女,兩人就在這種若即若離的曖昧中不斷互相試探,始終不能深信,始終要有所保留,就好像一場愛情的角力,假如自己比對方付出多一些就要在以後的日子裡落了下風。
我想這是因為男女雙方對愛情的不同期許而啟動了這道“心理防攻線”吧,范柳原可能不需要婚姻的形式,但希望流蘇能夠懂得他,能夠坦誠對待;而流蘇的終極目標是結婚,她不見得懂得范柳原,甚至認為“精神戀愛”有毛病,最後還得結婚,操持家事。
在淺水灣的一段牆上,電影把牆的的冰冷、粗糙和黃昏進入黑夜的剎那蒼茫慢慢隱退,范柳原看着紅嘴唇、水眼睛、有血、有肉、有思想的流蘇的一張臉,道;“這堵牆,不知為什麼使我想起地老天荒那一類的話。……有一天,我們的文明整個的毀掉了,什麼都完了—燒完了、炸完了、坍完了,也許還剩下這堵牆。流蘇,如果我們那時候在這牆根底下遇見了……流蘇,也許你會對我有一點真心,也許我會對你有一點真心。”
我聽到這段對白,想起張愛玲曾經寫下,“個人即使等得及,時代是倉促的,已經在破壞中,還有更大的破壞要來,有一天我們的文明,不論升華還是浮華,都要成為過去。”
傅雷評論說,“好一個天際遼闊胸襟浩蕩的境界。”
《紅樓夢》里第二十三回黛玉初聽《牡丹亭》:“原來是奼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這是典型的好景無常的千古佳句。
或許,此時,范柳原和流蘇已經感覺到這惘惘的威脅。電影轉入無聲,安靜得只有鄉下夜晚才會有的蟲鳴。范柳原的這段話,觸動流蘇內心柔軟的一塊。也許她僅有的一點學識,憑着這點本領,她可以做一個賢惠的妻子。當范柳原煩躁地對她說道:“我自己也不懂得我自己—可是我要你懂得我!我要你懂得我!”流蘇願意嘗試,嬌脆小聲答道:“我懂得,我懂得。”
“我要你懂得我!”流蘇第二次到香港時,范柳原站在細雨迷濛的碼頭,說,“你就是醫我的葯。”有異曲同工之妙,大概,范柳原渴望中的中國女人就是要她懂得他吧。
第二次到香港后,流蘇和范柳原同居。不久范柳原就要到英國出差,流蘇和傭人獨自在家,“家”有點空,像錢鍾書說的小小的圍城。
流蘇自己在屋中徘徊,“近三十的女人,往往有着反常的嬌嫩,一轉眼就憔悴了。總之,沒有婚姻的保障而要長期抓住一個男人,是一件艱難的、痛苦的事,幾乎是不可能的。啊,管它呢!她承認柳原是可愛的,他給她美妙的刺激,但是她的目的究竟是經濟上的安全。這一點,她知道是可以放心的。”不管范柳原出去后局勢有沒有變化。
“那天是十二月七日,一九四一年,十二月八日,炮聲響了。”戰爭讓流蘇的精神漸漸衰弱下來。有一天,街頭轟轟隆隆馳來一輛軍用卡車,意外在門外停下了。流蘇去開門,見是柳原,她抓緊他的手,緊緊的摟住他的手臂,像抓住了落水的一顆救命稻草。
香港的陷落成全了她。但是在這不可理喻的世界里,誰知道什麼是因,什麼是果?誰知道呢?也許就因為要成全她,一個大城市都傾覆了。成千上萬的人死去,成千上萬的人痛苦着。
“傾城傾城”,傾的怕不僅是香港而已,還有那根拉鋸已久的心理之城。
在圍城的那段日子裡,誰都有那種清晨四點鐘的難挨的感覺—寒噤的黎明,什麼都是模糊,瑟縮,靠不住。回不了家,等回去了,也許家已經不存在了。如果每個人,真如波里斯-瓦烈嘉《宙斯的掠奪》中描繪的希臘神話中的伊俄,無法逃避宙斯在雲霧中伸出的無數雙手臂象徵著的人類永恆的焦慮——被虛無所劫掠那般;如果,我們每個人,在時代的大列車中,只顧着在店鋪的櫥窗中尋找自己的影子,我們只看到自己的臉,蒼白,渺小——我們的自私與空虛,仍然註定是孤獨的,何不抓住點踏實的東西,靜心結婚呢?畢竟,他不過是一個自私的男子,她不過是一個自私的女人。在這兵荒馬亂的時代,個人主義者是無處容身的,可是總有地方容下一對平凡的夫妻。
這部電影,結合了中國“才子佳人”的通俗模式和好萊塢喜劇中的機智詼諧和“上等的調情”結合的完美混合品。也許讓我們感動的不僅是這“傳奇”式的結局,還有流離失所,劫城劫難,亂世求存,流失海外的一代中國人的集體共同記憶吧。
(完)
姓名:寧新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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