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只是愛情——《傾城之戀》隨感

　　喜歡了張愛玲好久，卻從未寫過和她有關的文章，因為總是覺得對她的理解不夠，總是怕班門弄斧，所以一直不敢去寫。而現在我覺得，讀張愛玲猶如看紅樓，不同時候總有不同的感悟。因為昨天偶然看了一集電視劇《傾城之戀》，所以，就以傾城之戀的隨感作為我談論張愛玲的開始。

　　對於傾城之戀，我完全是先知道電視劇，才知道這個小說。我很喜歡白流蘇這個人物，沒有原因的，從這個名字就開始喜歡。我想從這篇小說中我比較喜歡的三句話，說說我的一點感悟。

　　【1】一年又一年的磨下來，眼睛鈍了，人鈍了，下一代又生出來了。這一代便被吸收到朱紅灑金的輝煌背景里去，一點一點的淡金便是從前的人的怯怯的眼睛。

　　我一向很佩服，很欣賞張愛玲運用的比喻，常常讓人拍案稱絕，此句也不例外。將生命的更替寫得如此形象別緻，我們每個人，都是那灑金，終究是這樣替換了別人，又被別人替換，世世代代無窮無已，終於變淡……

　　這是流蘇在失望的絕望下，心中生出的愁緒與感慨。白家是典型的就是家庭，，然而在這個時代，他們已經“跟不上生命的琴弦。”白四爺的胡琴，是整個白家，是所有閉塞家庭生命的伴奏，只不過是走了調的伴奏。

　　流蘇天天被這樣“走調”的生命壓抑着，被這個家庭所有惡習與偏見壓抑着，她的爆發只需要一個導火索。終於，前夫的去世讓白家的其他人暴露了他們最真實，也是最醜惡的心靈。三爺四爺用光了流蘇的錢，卻又想將她趕走，逃避自己的責任。

　　流蘇知道這屋子“住不得了！”，她卻在徘徊。很簡單，她離過婚，而且已經二十八歲了，是真真正正的站在了“青春的尾巴上”。於是，她有了上面的那一份感慨。的確，時光易逝，韶華難存，現在的她究竟還能不能有機會找到自己的幸福？

　　而當她下定決心時，四爺的胡琴不再是她生命的秷枯，而變成了她走向新生的優美的伴奏，“胡琴訴說的是一些遼遠的忠孝節義的故事，與她不相關了。”

　　【2】生與死與離別，都是大事，不由我們支配的。比起外界的力量，我們人是多麼小，多麼小！可是我們偏要說：“我和你在一起；我們一生一世都別離開。”——好像我們做的了主似！

　　這句話出自范柳原，這是他第一次和流蘇在香港時，對她表白后說的一番話。

　　流蘇和柳原都是戀愛的高手，他們彼此吸引，彼此保留，有彼此試探。說這句話時，柳原解釋是在意流蘇對自己有沒有愛。但是，我覺得柳原一定看得出流蘇的用心。他們的愛情一開始就夾雜了太多愛情之外的東西。

　　尤其是流蘇，柳原本來是徐太太介紹給自己妹妹寶絡的人，因為兩人跳了一場舞，柳原將流蘇請到香港。流蘇來香港是用自己僅剩的一點青春，做了一個賭注。“如果賭贏了，她可以得到眾人虎視眈眈的目的范柳原，出凈她胸中這一口氣。”

　　因此，她走進柳原，不僅是為了幸福，還是為了證明自己，為了讓那些曾經看低自己的人後悔。她用盡心思，欲迎還拒，兩個人就此玩了一場愛情遊戲。

　　對柳原來說，他要的是一個家，不僅是一個女人和一份愛情，同時，他又不想結婚。尤其，他不想讓女人支配自己的感覺。於是他對流蘇雖有愛慕，卻不想讓流蘇以為他沒有流蘇不行。所以，即使是在表白，他仍然說自己不想結婚。

　　可是，我真的事很喜歡這句話。人，在這個世界上，真的是非常小，非常小，許多時候，我們真的無能為力，我們真的只能聽天由命。試想，人不能選擇自己何時來到這個世界上，也不知道會在什麼時候離開，這一生中，連這兩件最基本的事都無法自主，我們能決定的，究竟有多少？

　　山盟海誓，都不過是自己給予自己的安慰，我們能真正支配的，只有自己的人生，因此，我覺得，人生的意義不在於金錢、權利、地位……這些身外之物，最重要的，是活出自己，讓自己在這個世界上留下無悔的痕迹。最大的價值，在於曾經存在，曾經來過。

　　【3】香港的陷落成全了她。但是在這不可理喻的世界里，誰知道什麼是因，什麼是果？誰知道呢？

　　我想，這句大概是傾城之戀中最出名的一句了。張愛玲在問這個世界，我也想問這個世界，可是，沒有人回答她，亦沒有人回答我，因為，這本身就是一個無法回答的問題。

　　在愛情這場遊戲中，輸的往往是女人。流蘇也不例外。

　　在柳原的刻意表現下，眾人都默認了他和流蘇的曖昧關係。即使他們之間什麼也沒發生，也不會有人相信流蘇的話。因此回到上海的流蘇再次受到家裡人的蔑視，她此刻知道自己再也無法抽身了，自己是個失敗的賭徒。她只有等待柳原接她回香港。

　　流蘇究竟還不能完全堅強，完全擺脫時代的束縛，她不願出去找工作，因為她怕失去淑女的身份，“那身份，食之無味，棄之可惜。”，同時，還因為她對柳原沒有完全失望。

　　這是流蘇最大的悲哀，同時也是那個社會千千萬萬中國女人的悲哀，更是張愛玲作品中一直控訴的現象：女人的不幸福，女權的失去，並不全是那個社會，並不全是男人的錯，更多的錯在於女性自身的“不上進”，她們大都還把自己的幸福維繫在男人身上，她們也無法放棄自身的“身份”，更沒有辦法走出那編織了兩千多年，套住所有女人的圈套。

　　第二次到香港，流蘇已經沒有那麼多的希望與憧憬，只是在忐忑柳原會怎樣對她。兩人終於走到了一起，可是柳原馬上提出要去倫敦一趟，並且絲毫不提結婚之事。柳原要流蘇等自己一年半載，流蘇只有等下去，她有什麼辦法呢？那個“家”，她已經回不去了。

　　這時戰爭打響了。面對這樣的災難，兩個人的心才真正走到一起，不再有算計，不再有猶疑，在戰火中彼此溫暖，讓這兩個從沒有感受過關愛的人都學會了怎樣去愛，懂得了真正的“愛”。

　　也許，他們的結局還算圓滿。只是這樣的圓滿之下，還有太多的蒼涼與遺憾，還有一絲絲僥倖——如果沒有這場戰爭，他們還會走到一起嗎？如果沒有生與死的考驗，他們還能認清自己的內心嗎？

　　可是沒有如果，這個世界上最無用的便是假設，如果有假設，這個社會就失去了它本來存在的意義，一帆風順沒有煩惱的人生也是平淡無味，毫無意義的。只是還是那句話，我們的力量太小。我們說不清因果，說不清是什麼樣的“因”，種下了什麼樣的“果”。也許，正是這樣，讓我們人生中的每一件事都變得有它存在的價值，讓這一切順理成章，讓一切變得美麗。

　　一場傾城，成就了流蘇，成就了柳原，也成就了張愛玲。只留下這個讓人津津樂道的故事。這場戀情，與愛情無關，與生命有關。原來，它不只是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