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傾城之戀

　　我坐在落地窗前，面前一杯裊裊的咖啡。秋天靜靜地凝固在我的眼睛里。日子像魚兒穿過的塘底，沒有痕迹，天淡淡地藍，雲淡淡地閑。我一直喜歡淡淡的感覺——而，因為在淡淡地想你，所以才寫下了這些。每個人都會有屬於自己的傾城之戀，儘管傾的只是自己心中的城，感動的也往往只是自己，但我們還是要投入地愛。只要你在停留的那一刻是用心去感受就行了。雖然時間會變蒼海為桑田，變世上所有的永恆為曾經。但往事的烙印時時湧上心頭。愛一個人哪怕一秒鐘，傾注的也是一生一世的情。1沈小靜來宿舍叫我出來時，我正在洗頭。她說她們下午有個同鄉聚會，裡面一個叫余小軍的很欣賞我的詩，一定要小靜引見。我很不想去，但礙於小靜的面子，只好散着濕濕的頭髮出門。現在剛洗過的長發如同繁密的海藻，柔柔地伏在背上輕輕哭泣，溫熱的氣息帶着溫雅的淡淡草木清香，潤濕了身上的長裙。紗質的，輕盈柔軟，像蝴蝶的翅膀。我喜歡長裙，即使在這個已有些冷的秋日。心情和頭髮一樣的潮濕，因為上周我剛和馬小剛結束了長達四年的馬拉松愛情。沒有吵架，很平靜的分手，曾經的轟轟烈烈都化成一陣風。我總覺得我們愛得過於激烈，卻也太輕浮，像是一隻隨時會斷線的風箏。他從來不肯給我任何承諾，哪怕是騙人的話。在我還沒領略這份愛情的真味時，馬小剛就堅決地拋下這份感情，而我已經在他的撤退中受到傷害。我堅持着繼續，如果要承諾，我願意給。馬小剛笑了，有些慘淡，他說：“當承諾變成一種相愛的條件時，如果再繼續，會變成傷害的。”而我只能在泥潭中自己掙扎着上岸，從前我以為我只是想體驗直白的纏綿而已。在那天，我第一次看見何畏。天氣很好，很清楚的記得，那天天上沒有雲，陽光赤裸裸地照下來，何畏的短髮在陽光里閃耀，沒有風，可是它們卻是流動的，爭先恐後跑出的是何畏青春的味道。我想這是個可愛的男孩子。只是那天我的心情太差了。小靜介紹我們認識的時候，我只是輕輕地對他說：“你好。”但還是把眼光里的溫柔猶猶豫豫地停留在何畏的臉龐上了，一改我往日的驕傲。何畏卻傻傻的笑着，“小雯，你好！”臉頰上泛出了紅色的暈，像微微喝了點酒，有着還沒有醉前的喜悅和興奮。這時候，余小軍跑來了，極度熱情的寒暄和讚揚，搞的我很難受，想要逃離。何畏看出我的尷尬，於是插話吆喝大家進去吃飯，並且坐在我旁邊。我露出一個星期來第一個淡淡的微笑，他眨眨眼又看看余小軍，我們一切心知肚明。我想這還是個聰明的男孩子。有時候我喜歡撒野放縱。那天趁着心裡的不快在酒桌上一個勁的發泄，一杯連一杯。52度的白酒喝下去燒的胃熱乎乎的，我卻以為那是給心帶來了暫時的溫暖。酒入愁腸，化為相思淚。雖然我說不出自己對馬小剛的愛有多深，但世界上所有的離別都是傷痛的。我明白有些東西不是你的拽也拽不住，是你的跑也跑不了。但我無法瀟洒！到最後我已經分不清自己喝了多少酒和眼淚，怎麼回宿舍的也不知道。之後，余小軍來約了我幾次，我都拒絕了。因為齊秦說過，有時侯孤獨比擁抱實在。我習慣於孤獨，習慣於回憶。過往的記憶混着防腐劑的味道水蛇般地滑過我的神經，我寧願它們腐爛，可是它們頑強地存在，發酵，繁衍……很多個夜晚，大家都睡著了，一個人睜着眼在床上看着月色濾過紫流蘇窗帘，深深淺淺地照着牆上的那束乾花——褪成焦黃色的玫瑰，馬小剛送我的。淡淡的芬芳像黃紙相片里的記憶縈繞着這間住了8個人但依然叫我感覺空蕩的宿舍。2從圖書館出來天下着雨。密密的雨絲從天空洋洋洒洒的飄下來，帶着她獨有的靜謐和哀愁，把整個世界洗的乾淨又清新。仍在枝頭的花也顯得遭了劫數般頹靡，在漸漸枯萎的花瓣中我看到了秋天滿是皺紋的手，這雙手撫過的每一個角落都沾染了蒼老的顏色。不少人在圖書館的大廳避雨，我不想錯過這潔凈的秋雨，可以趁機會把自己的靈魂掏出來，在秋雨中洗一洗，抖落一身塵世的煎熬。於是毫不猶豫的走進雨里，一個人享受着天公的恩賜。“你都淋濕了！”一把紅色的傘遮到頭上。一看竟然是何畏，“是你！”“怎麼？即使為了寫詩來體驗浪漫也該注意身體，你別看這種小雨不急不火的但一樣能淋出病！”他抱怨，眼裡儘是溫柔，我不忍看到那種叫人心酸的目光。的確，這樣的雨有着深入骨髓的陰冷，薄薄的一層黏在裸露的肌膚上涼涼的，可是肌膚上的冰涼怎麼抵得上我內心的冰窟呢！“來的時候沒有下雨，書包里也沒備傘。”我輕輕的說，對於還不很熟悉的人我是不會隨便掏心事來感染別人的。“哦，我們一起去吃飯吧，然後我送你回宿舍！”他爽快的說，帶點命令的感覺。難道我一定就不會拒絕他嗎？“不了，我想回宿舍了，你去吃飯吧。”“小雯，知道現在幾點嗎？五點了，正吃飯的時間，你即使回去了還的出來吃飯啊！”想了三秒鐘，於是微微點頭。進餐廳的時候，我看見他左肩膀濕了。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心裡暖了點。那頓飯一直吃到很晚。何畏為了逗我開心找了些稀奇古怪的故事說給我聽。詫異他從哪裡收集那麼多笑話幽默的同時，我不得不為何畏陽光的味道折服，即使在這樣一個雨天。如今我已忘記了那些笑話的內容，只記得他的聲音很柔，溫柔得像那天的天氣，能擠出水來。後來，我經常和何畏不期而遇。再以後，我們在一起聊叔本華聊林清玄聊老狼聊他聊我。最後，我的日記里終於寫滿了他的名字。那些日子，我心裡的烏雲慢慢散開，何畏用他陽光般的開朗把我照亮。我們相愛了。愛得如水的簡單，而我們卻感覺無比的受用和滿足。因為我深知和馬小剛失敗的戀情就是因為我們沒能享受淡淡的愛。詩人汪國真說：“愛，不要成為囚。不要為了你的愜意，便取締了別人的自由……少是愁多也是憂……”3時間過的很快，我們畢業了，都留在這個城市。租了房子，開始為了生計和憧憬中美好的未來打拚。每天早上吃着我做的早餐，一起去擠公車再各自上班。晚上回來一起做晚飯，散步，看電影，在擁着彼此睡去。日子過的很平淡，但是溫馨快樂。何畏把工作乾的很出色，一年後公司派他去西安的分公司當部門主管。這算是事業閃亮的一個起點。我們都很開心，裡面攙雜着許許別離的愁苦。臨走的頭一晚，我們又一次牽着手去散步。回來走到黑黑的樓梯上，何畏忽然擁住我，“你願意的話，我為你留下來。”黑暗裡，我無法看到他的表情，只感到他有力的臂膀，溫濕的嘴唇。那一刻，我知道這輩子就是這個男人了，他就是我的傾城之戀。“於千萬人之中遇見你所要遇見的人。於千萬年之中，時間的無涯的荒野里，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剛巧趕上了……”就是這樣了，就是千百萬年裡茫茫人生中緣之相牽份之所寄的那個人了，沒有原因也沒有道理的。我又何嘗不想有他陪在身邊呢？只是我知道男人應該去拼打，愛他就不能叫自己成為他的累贅。而且即使不在一個城市，但距離不會是真愛的敵人，世界上最遠的距離不是地域的遙遠，只是心的間隔。最近的不是長廝相守，卻是相愛的心。“你放心去吧，我愛你。”我只這樣低低的說，把淚吞到肚子里。在一起這麼久第一次對何畏說愛。因為害怕失敗，我不敢輕易說愛。曾經固執的認為不說，我還能擁有夢；說了，恐連夢都粉碎。可這時候我已經不在乎粉身碎骨。看着飛機騰空而漸高漸遠，我的心也跟着走了。抬頭看空洞的天空，直到眼睛刺痛。低下來時，眩暈，眼裡有溫暖的淚，掛在臉上清凜凜地疼痛。以後的每個夜裡，當思念不可抑制地泛濫時，我習慣那樣靜靜地躺在黑暗裡想他。然後任由眼淚淹沒自己。廣州到西安28個小時的火車。我來回的跑，因為相對我的工作輕鬆而且何畏暈車。我從小就跑慣了，坐車坐麻木了。何畏心疼我，要我坐飛機，我總說“我喜歡鐵路的綿長，像我的思念一樣延伸。”每一次從西安離開我都不要他送我，總是一個人去火車站，像是隨便的上街，我對他說“親愛的，我很快就回來了。”我說我們不要搞的生離死別一樣，我喜歡淡淡的感覺，這種感覺才可以把我縈繞。我喜歡看樹枝上那淡淡的嫩綠，它是春天的使者、清晨的開始、朝氣蓬勃先驅，它提醒你現在是雨後的潔凈與清新。我喜歡淡淡的水。一杯涼白開足以解渴。茶呢，也要淡淡的，淡淡之中才品出它餘味的清香。喝咖啡不要加糖，淡淡的苦才是它原來的味道淡淡之中包含了很多很多。我們的離別也要淡淡的，淡淡之中才不會覺得重逢的遙遠漫長。4那個秋天，特別的冷。但我依然穿着一襲長裙。何畏說第一次見到我時，我濕漉漉的長發、蝴蝶翩躚般的長裙使我看起來向是個沾濕了翅膀飛不起來的蝴蝶，楚楚可憐。他說就是那天他忽然想要保護我，並馬上把我從余小軍面前解救下來。從那以後，我一直穿長裙。那天中午我本在站台上等K84次廣州開往西安的火車，心裡有着美好的憧憬，我有好消息告訴何畏。接着我把一個五歲的小孩抱離鐵軌，在醫院醒來的后，我的長裙下只有一條腿了……但醫生告訴我“你肚子里的孩子竟然奇迹般的保住了。”醫院裡冰冷綿長的秋夜，一個關於前世今生的夢魘如同暗得無底寒得透骨的黑洞把我吞噬。我曾經是一隻蝴蝶，雖然翅膀上沾了水，但何畏把她們暖干，我又可以飛舞，讓過往的清風駐足欣賞我自由的舞姿。可是在這個蓮瓣落盡月舞闌珊的秋天，我的翅膀斷了，如黃葉般被秋風掃落。我哭，哭的昏天黑地……終於在出院的那天我寫了信給何畏。何畏：我們分手吧！我害怕距離，害怕孤獨。你太遠了，事業到今天也沒有騰達。女人是經不起等待的，家裡介紹了一個比你有錢的男人。他很愛我，我們上個月訂婚了，所以我沒有去西安看你。原諒我，我不得不現實，因為世界太殘酷。小雯我提着行李、帶着肚子里的孩子隻身一人去了西藏。沒有告訴任何朋友我的去處，媽媽哭着放我走了。從此我和何畏斷絕了一切聯繫。只聽媽媽說何畏回來找過我好幾次，她都說我和先生出國了。他瘋狂地找我。然後麻木地喝酒。然後無奈地忘記。然後全新地開始。她是他新的開始。——人生的戲並不因為換了主角而停止。我能明白，也是我期待。如果遺忘能帶走憂傷，我寧願他忘卻而笑容滿面，也不願他記住而愁容戚戚。5我把那個孩子生下來，取名叫何苦。這是以前無數次和何畏憧憬未來時就想好的，那時我們說以後有個男孩就叫他何苦，有個女孩就叫她何辛。然而，我終於有了何苦，但何畏卻不知道。這個孩子如他的名字一樣帶着苦澀和無奈。認識他以來，有過多少甜蜜的時光也就有多少像今天這樣對鏡獨照的孤單。是的，留在我記憶里的只有那些往事了。一首老歌，跟往事乾杯。不是每個人都可以這麼洒脫的，我曾經以為自己可以，但是在無數次的午夜夢回里，依然聽見心房在空寂里碎裂。我知道，我是不可以獨自再走出往事的深淵了。想念一個人，緬懷一段感情，我只能沉浸於過去。即使是痛，也是最真的。痛，並快樂的活着。因為我還有何苦，我會把愛轉移給我們的孩子。當一張印着燙金字體的喜貼輾轉地出現在我案頭時，那深深的紅色海洋讓我感到窒息，心的刺痛叫我痛不欲生。多少年來何畏從不曾遠離我的心，我只是一個人慢慢的舔着傷口。我決定回去最後一次看看他，我實在敵不過自己的思念。我想要看到他幸福，那樣我才可以安心。我怕別人不夠我愛他，不能如我一樣習慣他夜晚如雷的鼾聲，不能容忍他通宵的看球賽……在一個遠離塵囂的鄉間小教堂，低調而不張揚，是他一貫的作風，連婚禮都如此。我隔着窗子看他給她戴上戒指溫柔地親吻她，她平凡的臉霎時如同一朵充滿水分的鮮花，旁若無人地盛開。秋天午後靜靜的陽光里，如水的寂寞中有歌自教堂飄起，緩緩的盪在涼涼的空氣中。我把百合花輕輕地放在窗檯，轉身離開。我不能開口，只能祝福。平凡人的愛，不可能永遠、不需要讚美、也沒有成全，但卻有種樸素的偉大。愛上何畏，對自己說這是最愛最愛的一個了，自己為自己的真心、投入而感動。可是，最終我們還是要分開。感覺心就像一座遭受了戰火的城市一樣，一片荒蕪，卻執着的認為這段戀愛有感動天地般的偉大，是我的傾城之戀。時間撫平了傷痛，淡忘了快樂，過去了的愛戀成為我心中的一道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