耕牛

手機:M版  分類:經典散文  編輯:得得9

  很小的時候就知道“九九歌”:“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凌上走,五九、六九,隔河看柳,七九河開,八九雁來,九九耕牛遍地走。”

  幾千年了,耕牛是農耕文化中的主角。春和景明,農人左手揚鞭,右手扶犁,倔強的耕牛緩慢而有力地拉動着鏵犁,翻過來的泥土散發著潮濕的氣息,波浪般簇擁在一起,四周是驚起的鳥兒或驚跑的蟲。無論南方種植水稻,還是北方種植麥子,都需要翻地,都需要耕牛倔強而又韌性十足的力量。

  但在小時候,對耕牛的最初印象並不好,且皆是負面的,諸如慢(方言稱肉)和犟等等。形容一個人不靈活、認死理,謂“鑽牛犄角”或用“犟如椆牛”稱之。當時,生產隊有兩輛大車,一駕馬車,一輛牛車。人們對馬車似乎有一種偏愛,對牛車卻提不起這樣的興趣。也別說,三匹棗紅大馬拉着車走在馬路上,“得得”的馬蹄聲清脆悅耳,威風凜凜;而牛車慢悠悠的,無論你多麼着急,他總是不緊不慢地踱着四方步。據說,當時那三匹棗紅色馬是生產隊的眼珠子,也是生產隊的大半家業,說是有一年冬天,生產隊幾個人從幾千里之外的內蒙古買來的。在當時那個年代,大隊上有來往的運輸物資都向生產隊抓差,出長途的總是馬車,而短途才輪到牛車。不僅如此,在人們心裡,就連趕馬車和牛車的車把式也不同,馬車的車把式總是那麼乾淨利落,透着精神,像是城裡人;而牛車把式也像他趕的牛一樣,邋裡邋遢,死氣沉沉。

  其實耕牛是有許多優點的,只是我們不了解而已。實行責任制后,不僅是我們家,大多數人家買的都是牛而不是馬,因為小家小戶的,幾乎沒有跑外運輸的活,再加上馬性子烈,韌性差,不好使喚,還有危險;而牛是慢性子,脾氣好,還有股韌性,很得人們的喜歡。所以,一到開春的時候,在田野了遍地走的是耕牛,而不是馬,更不是驢。我家買了牛後 ,很長一段時間,我與牛朝夕相處,才知曉了牛的一些脾氣秉性,如果用幾個詞來形容那就是穩重,堅韌,任勞任怨。魯迅先生的那句名言“俯首甘為孺子牛”,所取的意嚮應該是牛的這一優秀品質吧。莊稼地里的所有夥計,一頭牛就給解決了。無論是耕地、耩地,還是打場、收莊稼,牛都能承擔。當然,在使喚和駕馭耕牛上,父親是主角,我只是配角,而且即使是配角,有時還演不好呢。

  俗話說,環境可以改變一個人的性格。其實,這句話用在牛身上也有一定的道理。父親年輕的時候就使喚牛,在入社成立生產隊前後,除了過渡階段養了兩頭驢之外,其他時候都養的牛。父親這一輩子用過五六頭牛,但不管這些牛原來在別人家的脾氣如何,只要到了父親的手裡,經過父親的精心調教,最終都會一改慢慢騰騰的毛病,幹活走路都很利落。原因是父親是個急躁脾氣,一言一行,一行一動,都很乾脆利落,絕不拖泥帶水,在他的調教下,就是再肉再慢性子的牛,天長地久,耳濡目染,也會改性子的。

  我們家最後養的那頭牛是父親從很遠的集市上買來的。父親早晨走的時候,天還是黑的,等下午回來時,大多人家也已掌了燈。那時上集市上去買牛,無論多遠,都是走着去走着回,來回一趟很是辛苦。可那天晚上,父親回來時還很興奮,一點也看不出累,在飯桌上撥拉了幾口飯就又來到牛欄,看看牛是不是吃草。當看到牛慢悠悠地旁若無人的吃着草后,才心滿意足踏踏實實地回到飯桌上繼續吃起飯來。那個興奮勁像是撿到了一隻金元寶。但是,我們並沒有看好這頭牛,瘦骨嶙峋,單單薄薄的,特別是屁股上的那塊骨頭支楞起老高。父親卻笑着說:“你們不懂,要不是這麼瘦,能這麼便宜嗎?只要餵養上精心,過段時間身上就會有肉的。”

  馬不得夜草不肥,喂牛也是這個理。父親總是半夜起來喂牛,從來不辭辛苦。別的事捨不得,但在喂牛上父親還是不吝嗇的。玉米渣子、豆餅從來不斷趟,實在沒有了,就糶掉麥子拿錢去買。我有些不解,父親卻說:“咱家種地,仰仗着這頭牛了。它要趴了架,還怎麼生活。”時間不長,這頭原來瘦骨嶙峋的牛果然變了樣,黑亮的牛毛象緞子一樣,屁股後面“支楞的骨頭”也“消失”了,長長睫毛下的大眼睛也透着分外的精神。這頭牛在我們家待了很長一段時間,人物一理,父親對它有很深的感情是必然的。但是隨着社會發展,別人家已經買了拖拉機,種地已實現了半機械化,但我們家卻沒有買,還停留在用牛來耕作收穫的階段,為什麼呢?不得而知,我甚至懷疑是不是父親捨不得與他朝夕相處了這麼長時間的老牛離他而去呢?

  但是,這頭牛還是在2002年賣掉了。那年,母親患了癌症。當時,家裡很窮,為給母親治病,就把老牛賣了。對於賣掉耕牛,父親是不情願的,但是,為了治病,實在沒有其他的辦法。更讓父親難過的是,牛賣給了鄰村一家宰牛的。那個時候,很少再有人買牛是為了耕田、種莊稼,人們養牛也只是為了最後賣給宰牛的一個好價錢,算是一項不菲的收入。當然,父親的難過不僅是因為自己親手喂大的牛的離開,可能還為牛最後的命運,為牛那勞碌一生最後仍難逃走向屠宰場的悲慘命運。

  現在,在農村、在田野見到耕牛那可是新鮮事,就像當初看到聯合收割機那麼稀罕,兩者倒了個個兒。前幾天,國慶長假時我坐公共汽車回了趟農村親戚家,鄰座的孩子和他媽媽穿得十分光鮮,估計是從大城市來的。當汽車經過一個鄉村時,只見孩子從座位上跳起來,手指窗外興奮地喊道:“媽媽,快看,牛,牛。”滿車的人先是好奇,后是忍俊不禁笑了起來,當媽的趕忙把孩子不還意思地攬過來,佯嗔道:“別嚷了,土老帽。”然後,放低聲音對孩子介紹起牛的特點來。

  十月的農村是很忙碌的。在鄉間公路上,不間斷奔跑着的是拖拉機、農用車、聯合收割機,偶爾,有一輛牛車參雜其間,慢悠悠的,在快節奏的現代生活里顯得不協調,就像一幅畫突兀的出現一處濃重的色彩,顯得不十分和諧,但正是這濃重的色彩才強烈地吸引着人們的目光——它有着另外的一種意義。

  牛穩健地、旁若無人地走着,走進了夕陽,走進了歷史,走進了人們的記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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