砍柴

手機:M版  分類:記事散文  編輯:得得9

  我家在皖南山區的盆地,離山還有幾里路,家裡沒有自留山,砍柴必須到較遠的公共柴山上。那時沒有煤沒有煤氣,更沒有電器,柴禾是唯一的能源,也是除糧食外的頭等大事。如果嚴冬將至誰家的屋檐下,片柴碼成一道重牆則很讓人羨慕。

  我家兄妹六個加父母八口人吃飯,一日三餐,柴禾需要量很大。母親操持家務,最煩心的就是柴禾,特別是雨季和冬季。很小的時候我就為母親燒鍋洞,母親在灶上煮飯炒菜,我在灶下添柴加火,如果柴禾準備不足,遇到雨季或雪天就得燒濕柴,每每母親在上面忙碌我卻將鍋洞里的火燒滅了,米下了鍋沒大火頂燒就會夾生或糜爛,我又束手無策,母親便朝我吼:“過去過去,真沒用”,一邊自顧自地嘮叨“這個死天氣”,接着欲有所指地發氣“平時不多準備些柴,這時候就讓我受罪”,母親一臉愁容又無可奈何的樣子深深地刻在我的心裡。我對自己說長大了一定為母親砍好柴禾回來。

  我十一歲寒假的第一天便開始上山砍柴。六七十年代人口暴增,山上的柴禾越砍越少,砍柴的路也越伸越遠,我砍柴的時候必須上千米高山才能砍到柴禾。第一次上山大有將士出征的味道,興奮而壯烈。人過於興奮便會犯錯,我竟興奮得不聽母親的再三叮囑連乾糧也沒帶就急匆匆跟着伙拌們上山。走到七八百米高到雪線了,赤腳穿草鞋走在雪地里立刻覺得前途艱難,幾人一合計決定就近靠路邊砍柴。路邊的好柴禾早已砍光,只剩下小手指粗細的毛柴,好在冬天葉子落盡,砍倒后捆紮齊整也還象個樣子。腳在雪地里凍得通紅,稍不注意被柴樁戳到,疼痛鑽心。好不容易砍了十來斤柴禾,請大夥伴幫助捆紮扦好已是太陽偏西了。挑柴下山,十來斤柴禾開始並不重,走一段路后便越來越重,肚子也開始叫喚起來。這時才後悔沒聽母親的話,可山上除了一路泉水什麼吃的也沒有,只好咬牙堅持。但小孩子身上能量儲存少,走了不長路后就四肢無力,繼而眼冒金星,實在走不動了。小叔在更高的山上砍柴,攆上了我見我走不動,他將自己的柴挑到前面一段路放在路旁邊,回頭再把我的柴接下去,如此多次倒運到山腳下才叫我慢慢走。我硬撐着走了一小段路三哥來接我了。第一次砍柴就是這樣到家的,本來想讓母親高興一下的初衷在狼狽的實象面前灰溜溜的躲起來了。

  此後我就開始了砍柴活兒,只要星期天不下雨是一定上山砍柴的。隨着年齡增長,砍的柴禾越來越重,柴質也越來越好,路當然也越來越遠,苦累自是難以言表。每次將一擔好的柴禾挑到家,看到母親眯眼一笑就非常開心,苦累也隨之消融在母親眯眼的笑容里。

  艱難的日子裡人的生命和安危不是特別重要,我砍柴幾次遇險,有一次為了砍一棵絕壁上的好柴禾差一點摔下懸崖,還有一次右手的柴刀將左手的大母指劈開,血流如注,我自己找了點止血草放在嘴裡嚼一嚼敷在傷口上,用細藤條捆紮,歇了一會兒繼續砍柴,還是將一擔柴砍回家。我的左手母指現在到了冬天就會裂開。惡劣的天氣經常碰到,最厲害的有兩次,一次是霉雨季節,早上出門還好好的,下午天氣突變,山上烏風黑暴,大魚滂沱,雷電在前後左右炸響。已上初中的我略知雷電常識,不敢在石洞避雨,只能在瓢潑大雨和電閃雷劈中冒死前行,現在想想真是后怕。還有一次是冬天,我們上到高山後,一陣強風推着厚厚的雲團洶湧撲來,天驟然黑暗如夜,氣溫瞬間直降下來,超濕的雲霧迅速變成凍雨,柴禾上很快就裹了一層薄冰,枝丫上掛了冰瘤。我們上山只穿單衣,遭此強寒流,渾身凍得發抖,嘴唇極紫,手腳僵硬,有夥伴支持不住躲到背風處尿尿暖手。就是這樣等天氣好了一點我們還是砍了柴禾挑回家,柴禾上的薄冰到山下的氣溫里便溶化,一路滴水到家。

  砍柴雖然苦累異常,也有心慰甚至不乏美感,一擔好柴禾放在母親面前是最心慰的時候,下山途中,撐杵稍歇,西沉的太陽照在村莊田野上面,看炊煙裊裊生起,搜尋自家的一縷,想象母親灶上灶下趕燒晚飯的樣子,感覺異常甜美而實在。到了十五六歲我可以到最遠的山上砍最好的柴回來,母親平時捨不得燒,叫我斬斷捆好存放在樓上,留待過年燒,到年邊我將干透了的硬柴放下碼放在灶門口,年味因此加重很多。

  我高中畢業當兵,後轉業。母親也由柴而煤而氣、電飯鍋,再無柴禾之憂了。然而我對柴禾的那種感情隨歲月的流逝反越來越深。母親也已去世,回想過去一擔柴禾放在母親面前時看母親眯眼的笑容仍是我最心慰的,記憶中最美的感覺還是在砍柴回家的路上,搜尋自家的炊煙,想象母親忙碌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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