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給父親

　　一朝一夕，又一夕一朝，多少的日子在似曾相識里輪迴，而又都是本質上的流逝、不再回來。那留在記憶里的，先是如刀刻般在日頭下閃光，而後就被時間握着毛刷，一遍又一遍的掃來掃去。那記憶就先是稜線消失，再到刻槽模糊，再到一到淺淺的斑痕，凈白如傷疤揭去后皮膚上的白痕。在這個過程中，忘掉的、不忍的、拋掉的、有多少？而對於它的原本，當時又能理解多少？

　　我不能理解愛情與婚姻、家庭的忍耐與幸福，現在我理解；我不能理解你的歡喜，在你抱我時，即使我瘦如牙籤、滿身泥巴，現在我理解；我不理解你對我的擔心，當我剛會跑時，瘋子般的捉弄你，現在我理解；我不能理解你對頑固撅嘴不喜歡上學的我的嚴厲斥責、恐嚇，現在我理解；我不能理解你對我的叛逆、無所事事所採取的“大棒政策”，實際上你很少用棍子，而大都用手，現在我理解；我不能理解你的艱辛，去維持、給養一個家庭的那種不露怨語，只有沉默、微笑和疲憊，現在我理解；我不能理解你的酸楚，與我們幾近無話可說，冷暖不為人知，現在我理解；我不能理解你在落日如血里老淚不由自主的橫流，枯樹皮樣的皺擰的土臉對着殘存的歲月，現在我理解。

　　老爹，不得不承認，我們在彼此失望，甚至不停的互相埋怨，但依然愛你。我想，你依然愛我。你內心本沒有依託，所以無法維計，這亦不全是你的錯，沒有人在關鍵時刻給我恰當的指引，這也不是我所能把握的。因了血緣，我們一生都不能再分割開來，即使有時候要通過苛責和劃開傷口來表達彼此的愛。我仍然愛你，你亦愛我，這需不要證明，我們都知道。但很多本該由你讓我理解東西你沒有讓我理解，本該由你帶來的溫馨我沒感覺到，我很難過。以前不理解的，現在我理解了，因為我看到了好多組建、擴大家庭；看到了好多弄璋弄瓦之喜；感到了好多呵護和憐愛；感到了好多殷切期望的成長；感到了好多規整、指引人生；感到了好多於家於親於己於生的責任和甘願；也看到了好多遺棄甚至虐待，泯滅人性；也知道並看到了很多不可避免、無法逃避的與生命的告別和至死都無法的告白。

　　老爹，你的年輕是沒有積澱，我的年輕是盲目不辨的，你的歲月已經老去，我歲月也開始無可挽回的蒼老，我們是彼此相識的不知，一條道路上的陌生。現在我理解，因為我渴望結了婚、當了爸爸，帶了家庭，蹣跚、孤獨，又將死去，我在渴望所有家庭的感受，所有我 熟悉的，所有我本不該陌生的。

　　親情，是不是在龐大和平常里只能用無言來表達？我的心早已習慣去等待，去捕捉，而不是去享受。最細微的溫暖，最為遙遠和渴盼；最親近的血緣，最為陌生和珍視。最無聲的，就不再言說，相對，或掩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