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楝花

　　??四月的日曆被流逝的時間扯得殆盡。草已長高，鶯已飛離。彷彿是害怕桃花流水春去難歸，幾場遲來的春雨將春姑娘繁華的盛裝淋了個七零八落，少有的暮春清寒卻留不住春的腳步，也淋不濕紅男綠女們澎湃的熱情。

　　??那惹人煩惱的五一長假還是伴着細密的雨絲來了。還是在這一天走過那讓人魂牽夢繞的小巷，路邊的月季卻沒有繽紛的開放，也不見昔日婷婷的紅衫倩影，只有那夢中的長發還在腦際輕舞。

　　??叮咚的雨聲本可以伴你孤寂的入眠，可偏偏在入夜時分停了，如水的月華透過窗子頑強地照在床前擾人清夢。無端的讓你想起一年前那晚風中美麗的邂逅。那一份心動的感覺彷彿青春的悸動，在沉睡的心湖盪起陣陣的漣漪。

　　??實在難以入眠，惱怒地從床上起來，戴上耳機，一邊聽着王箏甜甜地深情地述說，一邊在靜靜地校園裡漫步。幾株高大的廣玉蘭將自己修長的影子投射在水泥地上，把操場勾畫成縱橫交錯的棋盤。樟樹茂密的枝葉將婆娑的月影過濾成疏密有致的斑點。倦鳥已經擁着自己的愛侶歸林，不知是為了在這節前的夜晚顯示他們的紳士與淑女，還是已經進入了夢鄉，全沒有了白天的唧唧喳喳。夜風送來一陣淡淡的香氣，似蘭非蘭，比菊清新，比梅純厚，是那麼的清雅綿長。讓人精神一振。尋找香氣的來處，卻怎麼也找不到。暮春的幾場雨，擋住了夏天的腳步。月季還只有小小的花蕾。再說，月季那濃郁的香氣就像一位艷俗的美人，熱情似火，哪來這般清雅秀氣？廣玉蘭的花期更遲，茶花、桃花早就開過了……

　　??循着香氣，雙腳不由得踏進一片濃濃的陰影之中，腳下發出吱吱的輕響，緩緩地蹲下身子，只見腳邊半紫半白的細小花瓣撒了一地，用手撿起幾顆纖弱的花柱頭，放在鼻子前嗅了嗅，空氣中那種淡淡的香氣加重了一些。看來這細小的花朵與那淡淡清香必有關聯。

　　??抬眼向天，濃蔭匝地。兩顆水桶粗細的苦楝矗立在眼前，那虯曲的枝幹從樹叢中穿出，比旁的樹高了一截。兩樹相隔十多米，枝條卻在空中伸手相挽，好似在把臂言歡。那舒展的枝條亭亭如蓋。退後幾步。藉著月光可以看到兩株苦楝上滿是半白半紫的小花，象雪團一樣堆積在樹冠上，如雲如霞。在如水的月光下，散射出一片盈盈的光暈，真是好看。一陣清風拂過，細細的花瓣簌簌地落下，溫柔地灑在我的頭上肩上，還有幾朵調皮地鑽進衣領里。那淡雅的幽香也從鼻子，從我的每一個毛孔鑽進身體，沁入心肺。讓人感到神清氣爽。

　　??這不就是苦楝花么？江漢平原的苦楝是很平常的樹種，它可以在任何貧瘠的土地上生長，你不需要特別的栽種，有成年苦楝的地方，每年秋天就會落下一地狀入小棗的種子，孩子們都叫他楝樹棗子。或是被雨水沖刷掩埋，或是被路人的腳步踩入泥里，來年春天都會生根發芽，長成一棵棵樹苗。苦楝生長極慢，三五年才胳膊粗細，十幾年也就碗口大小。當不得大用，所以姥姥不疼，舅舅不愛，只好在農家門前屋后自生自滅。不過，誰家門前要是有一顆大苦楝，那樹下一定是夏日晚餐擺飯桌的地方。因為苦楝有一個最大的特點，就是樹根、樹皮、樹榦、枝葉、花朵、種子全都是苦的，蚊蟲不咬，蒼蠅不叮，螞蟻不爬。桌子放在下面乾淨。

　　??本人出生在所謂的三年自然災害時期，家中兄弟姊妹多，根本沒法講究什麼食品衛生。找到什麼能吃的東西都會往嘴裡塞，肚子里長蛔蟲是常有的事，沒錢買葯，父親就挖了苦楝的根煮水給我們喝，那個苦黃連根本沒法比，每次硬灌下去一大碗，還真管用，能打下許多的蛔蟲。所以留在兒時記憶里的苦楝就是一個“苦”字，從不會留意他那一簇簇一團團的再平常不過的花朵。

　　??靜靜地望着這兩棵長了30年的大苦楝樹，心中不禁感慨萬端。在這春天的繁華已逝，夏天的熱鬧遲到的時節，苦楝獨自咽下滿腔的生活悲苦，將自己的一脈心香，默默地在寂靜的夜空中拋撒，不也是一種可敬的情致么？恰如一位令我景仰的友人，不管生活給她多少磨難，也不管世事白雲蒼狗，多麼的變化無常，總是堅守自己做人的總則，以一顆善良的心對待身邊每一個人。和她在一起，你永遠如沐春風，沒有勾心鬥角、處處設防的心靈重荷；沒有自怨自艾、怨天尤人的牢騷。就如苦楝，將生活的苦澀藏在心底，給人的總是那一份清新可人的淡雅的芬芳。若與這苦楝花般的人兒結為摯友，豈非三生有幸？

　　※作者：荊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