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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雪緣

手機:M版  分類:抒情散文  編輯:小景

  金宏仇厚琴

  一虹拱橋,跨過泓彎溪流。橋頭,兩三間陋室敝舍;溪畔,三四畝薄地瘦田。

  一樹寒梅,廝守僻舍,不怕天寒地凍,不懼風戲霜虐,不畏雷劈雨打,昂首怒放,獨展風華。時間砥礪,光陰澆鑄,鋼臂鐵爪。那褐色的斑疤,若只只歷盡滄桑的倦眼,似顆顆傷痕纍纍的苦心,在訴說一路辛酸,在傾聽一生情話。

  南窗之下,一剪紅梅,搖曳窗欞,滴落露珠,歔欷淚話。那方亞麻素絹,一色雪白,中綴酡色紅梅。瀝血刺繡,羞顏賚他。而今隨女兒攜帶,護送主人回家。梅絹覆蓋,一方魂匣。厚厚日記,斑斑淚跡,頁頁情灑。朦朧中有人踏雪尋梅。

  那是個風雪夜,有句撕心裂肺話:

  “等着吧,我一定回家!”沁人心脾,激蕩山埡。

  夜半衾暖,如約而至,翩然而來,捧束梅花。花自那樹——昔日因她愛梅,為她栽下;今朝,因要惜別,為她採摘。此刻,那雪花纏纏綿綿,洋洋洒洒,似絮漫舞,若蝶墜下;那樹寒梅白里綴紅,俊逸清雅,冰肌玉骨,凌寒香發。天成景緻,映入眼帘,如妙筆勾畫,數碼攝下,捲軸懸挂;似天工玉琢,風雪冰塑,匠心銀打。那束梅花,清麗超然,妖嬈深情,芬芳沾襟染袖,情緣縈身繞體。

  徘徊簡室,眶盈淚花。欲言又止,終吐來意。緊急電函,父卧病榻,危在旦夕,催促返城。此刻的他,何等繾綣,何等難捨。

  他們相遇在那個苦澀的日子。戴上反動學術權威狗崽子帽子的他,下放到這山埡,結識了回鄉的她。那時她家,禍不單行,父親車禍,母親絕症,先後撒手人寰。空落落的房子,孤零零的她,形單影隻,淚如雨下。善良的他,挑水劈柴,還為她採花。心心相印,難分難捨。兄妹相稱,傳為佳話。這裡呀,成了棲息兩顆孤獨心的家。

  就是這夜,一個似梅花,幽思柔情,搖曳夢境;一個化蝶成蜂,蹁躚芳菲,纏綿花蕊。放眼窗外,銀裝素裹,天地晶瑩,似混沌中一顆純凈、包容的心。小小的世界,兩顆渴望的心,越貼越緊,低聲燕語,呻吟情話,鍾情的種子,就此播撒,留下又是一樹梅花……

  趕赴老父床塌,臨終諍言永嘉:

  “情分難捨,理應愛她;世間萬事,學問唯此唯大;荒蕪學業,勝似自殺。”

  從此,他搬壘基石,建起學問大廈。立下誓言,挺胸抬頭,風光娶她。讀北大,考清華,留學加拿大。轉眼十幾年,黑髮成華髮。其間有信息,傳言她成家,女兒也蠻大。多少信函,未敢外發。

  默默的承受,遙遠地祝福,只要她能活得好,那怕雪戀梅花一剎那,心也甘,情也願,何求蒼天美成家?

  沿着父親獨劈的蹊徑,峭壁上攀爬,荊棘中苦跋,老教授焚膏繼晷,名漫華夏。他心無旁鶩,專心學問,潛心鑽研,孑然鰥寡。

  體弱多病,領導為他配備助手,是位海歸博士。他欣然應允,見面卻似當年的她!勾起回憶,處處留意。偶見一方手帕,中有梅花,與那賚絹,分毫不差。猛然驚詫,有心問她。家就是那個家,媽就是那個她。父親是誰,未敢明察。茲后,只是埋頭工作,別無他話。

  教授無意欲蓋彌彰,博士有心昭然若揭。原於母親託付,探訪家父,了解變故。無意中發現蹤跡,履歷表中,曾有記載,下放山埡。刨根問底,順藤摸瓜,教授隱約像似老爸。不敢言明,只怕另有隱痛,不便認她。

  老人節,博士執意,幫他收拾那個家。一張放大的照片,正是年輕的媽。

  打破尷尬,釋疑解惑。竹筒倒豆子,教授敘前,博士講后……

  就是那一夜,母親有了她。傲雪凌霜,不屈不撓,既不離家,也不再嫁,一心守望着他。

  唾液中,把女兒拉扯大。未婚生娃,人人唾罵。心中的苦,默默吞下;生活的累,咬咬牙。收割完的地里撿穗花,收穫后的田裡拾棄瓜。背簍中的娃,隨着俯身直腰,前磕后碰,痛得淚水嘩嘩;擱置田頭地角,赤腳狗爬,滿頭草屑,滿臉泥巴。有人向她施捨,有意留下穗與瓜,她收集成堆,送回主人家。一勺湯,一瓢粥,喂大懂事的娃。

  默許中,與命運抗爭,堅韌不拔。戴日劈柴伐薪,換線換針。披月縫鞋補襪,漿衣浣紗。黎明荷鋤種豆種瓜,旁晚寒江摸魚摸蝦。豆點油燈下,女兒讀書,母親料家。苦,眺望天涯未歸的他;窮,心中有樹傲霜的梅花。

  讚揚聲中,成為十里八鄉博士第一家。像父親,本科就讀在北大,研究生攻讀在清華。全憑獎學金,樂壞了咱老媽。公費留學,博士回家。可是,她還是那個她,媽還是那個媽。百花凋零,暗香來自梅花;百花盛開,獨自悄然退下。唯有期盼,不曾忘懷,心中的眷戀只有他。忠貞不二,一生守望,誰不稱讚她?體單力薄,擔的是風,挑的是雪,回望一路艱辛,回首一生年華。一段路,一種風景;一條路,一種人生。人生的風景因汗水而美麗,風景里的人生因走過的路而熠光華。

  堅強的品格,脆弱的她,因有情而纏綿,因有愛而堅貞。那南窗前,那梅樹下,總是淡淡地想他,悄悄地流淚。這永恆的愛,來自深深埋藏心底對天對地的心約,如綻放不敗的梅花,一直開放在心裡,透着溫馨,透着承諾,透着愛戀。

  老教授哽咽,流下心酸的淚水,長嘆一聲:“一時之誤,一生受苦;嘔心瀝血,終生難補。”他渾身顫抖,老病複發。

  “爸,怎麼啦?”一聲呼喚,老人駭詫。

  “誤她一生,悔之晚矣。”全身抽搐,語無倫次:“我,我先走啦,把我送回家,埋……埋在梅樹下,陪伴你的媽……”

  母親手捧日記,愛撫方匣,如釋重負,舒坦一口氣,說:“我送走了一位有情人,收穫了一顆金子心,值啊!”

  世間的女子,為愛而生,為情而守,那份等待,那份纏綿,那份無奈,心似黃連,回味甘甜。高潔的連,多情的心,正如這樹綻放的寒梅,正如這場飄灑的雪花。

  她披上外套,漫步飛雪,輕倚梅樹,耳邊響起他的歌聲:“我為你飄灑,你為我開花……你是我追求的夢啊!”

  緩過神來,女兒在播放那合舊磁帶:“此生有此一刻,與你相依相畏,何懼陽光來融化,雪花和梅花的愛情,如此堅貞,哪怕粉身碎骨渾然不怕,升華得何等偉大。”

  歌聲中有人踏雪尋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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