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馬

　　媽真的老了！年逾花甲，頭髮灰白，背微駝，步履蹣跚，象一匹久負重擔的老馬。但是媽那顆寬宏、樂觀的心卻還是那麼靈動。

　　我們是一個大家庭，有8個兒女，如今已經發展到32人之眾，人口雖然眾多，但是以和為貴，兒孫都以老媽為中心，天倫之樂融融。

　　小的時候爸爸在外地工作，媽一個人帶着我們8個兒女，並贍養着爺爺，一大家子人過着貧苦但快樂的日子。到我5、6歲記事的時候，我們家搬到了爸爸工作的地方，一家人才得以團聚。

　　在那個物質匱乏年代，只有到了過年小孩才能穿上新衣服。媽媽會變着花樣給我們設計漂亮的衣服，街坊鄰居也會來求媽媽給小孩做新衣。那時家裡的家務活好象永遠做不完，加上為別人家孩子做衣服，媽媽簡直就忙得抬不起頭來，我們看到媽媽太累，就給別人臉子看，想把人家趕走，媽媽總是說：“小孩都要新衣服，沒事沒事，很快就做好。”一塊塊花布、蘭布在媽媽的手搖縫紉機下變成花衣小褲，孩子們歡快的抱着衣服跑了。媽媽還要伴着夜色忙年，我們年齡小的圍着看熱鬧，姐姐們能幫忙，大塊的麵糰在媽的手下一會就變成的“工藝品”，那本來繁重的活計被媽賦予了藝術色彩，很快面魚、聖蟲、棗鼻子、台餅……冒着香噴噴的熱氣出鍋了，那裡面包裹着我們多少童年的歡樂啊！那時過年對於小孩來說太重要了，只有過年才能有新衣服穿，才能吃點好吃的。蒸花饅頭、包凍餃子這些活里我們看到是過年的希望，等到炸年貨、炒瓜子的時候，年就在鼻子尖底下了。媽媽和姐姐在外屋忙，我們隔着門縫聞着年味，我常常被小哥小姐慫恿出去要吃的，運氣好會賞我們一碗炸丸子，有時是掛了糖漿的果子，或是一把炒貨。現在無論如何再也吃不到那麼香甜的年貨了。年夜飯是我們一年的盛宴，媽媽忙了一個臘月，全部的精華都在年夜飯里，熏雞、皮凍、澆汁魚、肉段……爺爺坐在首位，接着是爸、媽，然後是我們依序排開，吃着媽親手調治的一桌好菜，穿上媽親手縫製的新衣，年就真正開始了。媽也就是換了一件乾淨的衣服而已，新年的快樂屬於我們，忙年的辛苦屬於媽媽。

　　媽那時每天不但要打理一大家子人的吃喝拉撒，還要餵豬、餵雞、餵鵝，閑時則做針線活，就是做飯等火着的空擋，媽也會拿着紡錘坐在灶前紡麻繩、納鞋底，媽的手在水裡、雪裡、火里、煤里、麻線里從早忙到晚，從春忙到秋，媽的手就象乾裂的樹皮滿是老繭和裂紋，黑粗黑粗的一雙大手難看極了。小時侯被媽的粗糙的大手握着，感覺是那麼暖，那時就想長大一定要好好孝敬媽，讓媽的手不再那麼難看。媽現在住進了樓房，不用再餵豬打狗，真的老來衣食無憂，她的手不再有粗裂的口子，但是一生的操勞，使骨節增生，媽再也不會有纖細柔軟女人味的手了，媽的大手托起了我們這個龐大的家。

　　媽不但養育了8個兒女，而且贍養了爺爺、姥姥，兩位老人在我們這個雖不富裕的家庭，安詳的度過了晚年，爺爺享年97歲，姥姥享年92歲。13個孫男地女，媽親手帶大了6個，其他的也都不時的“騷擾”她老人家。年逾古稀的媽，在節假日、生日總會坐在電話機旁等待遠方兒孫問候的電話，每接一個電話，媽的鼻頭都會笑得紅紅的，快快的問問他們的情況，還沒說上幾句話，就會說：我好！都好，你們在外面好好保重身體，好了！別浪費電話費了。吧嗒一下就把電話掛了。媽能記住家裡每一個人的生日，兒、媳、孫子、外孫……不論誰過生日，不論他(她)是在身邊還是在遠方，媽都會包包子，祝福她的子孫平平安安，用媽的解釋就是：包子——包住之意。在外創業的孩子們成功了會給奶奶（姥姥）打電話，讓老祖宗分享他們快樂，失意的時候也會打來電話，聽聽她的聲音，喚回自信，用侄女的話來說：就是在奶奶這充充電！

　　媽一生節儉，她扔掉的垃圾，不會給拾荒人一點機會，骨頭、瓶子、紙殼……哪怕是一小塊紙片，她也會收起來，積攢多了賣掉。面對媽積攢的破爛，兒女們意見重重，任兒女怎麼說，媽就是置若罔聞，我行我素，還美其名曰為節約資源。

　　從貧苦中走過來的我們，不論經歷怎樣的磨難，心中從來沒有氣餒過，因為媽樂觀的心態在潛移默化地影響着我們的生活態度。我們兄弟姐妹8個滿月、生日及關鍵的年齡段，媽都會領着去照相，保存完好的照片不但記錄了我們成長的歷史，也使我們對過去日子的記憶更加鮮活生動。當時這樣一份“奢侈”的支出給我們留下的是無價珍寶。媽的巧手把極有限的物質變得豐富多彩，使我們在困頓的生活中過得有滋有味。我的一些要好的同學至今念念不忘在我們家吃過的家常便飯，特別想念媽媽的煎小魚、油油的咸鵝蛋、香香的小米粥、濃郁的醬牛肉、嬌黃脆嫩的土豆餅……其實他們想念更多是濃濃的溫暖的家的味道。媽勤儉持家，但是她從不吝嗇製造樂趣，就是在最貧困的時候媽還是支持我們買回快樂琴、吉他、笛子，家裡陸續添置了洗衣機、彩電、照相機、空調……記得家裡買回那台120照相機的時候，全家人都特別興奮，連爸爸都圍着看。就是那台老相機捕捉了許許多多過去老日子的精彩片段。貧困離我們漸行漸遠，但是媽依然珍愛每一分錢。外面的世界越來越精彩，對物質的奢望不斷膨脹，對於浮躁的我們，媽總是淡淡的說：這樣就挺好，平安是福氣。在追求物慾的道路上走遠了，才真切的感到：簡單快樂的日子才是最好的！

　　媽老了，但是和她的同齡人相比媽顯得年輕一些，做飯時切剩下的黃瓜根媽會隨手用來蹭臉，吃剩的水果皮、家裡種的蘆薈閑時媽會一一貼在臉上，姐姐家的小孫女看到媽貼的滿臉“營養品”笑得前仰後合，說：太姥姥臉上都是補丁。我們戲稱：這是媽的獨家美容秘籍。我覺得媽的樂觀心態才是保持容顏的法寶。現在已經沒有人求媽媽做衣服了，但她不甘心就此下崗，開始做布藝品，布豬、布老虎及至12生肖，在媽的手下惟妙惟肖，形狀從大到小，越做越精緻，最後小到成了我們家特有的手機掛飾，在同事朋友那成了搶手貨。

　　媽就象一匹帶着銅鈴的老馬，馱負着我們這個大家庭，清脆的鈴聲在過去那個年代為我們貧困的生活填充了無限的樂趣，在如今使我們浮躁的心靈得到平靜。愛生活、愛他人、愛自己，媽的一輩子就是這麼走過來的，她從不會說出什麼富有哲理的話，但是走近媽的人都真切的感到她是那麼投入、有滋有味地過着平淡的日子。感謝上天，讓我成為媽的女兒！祝願媽長命百歲，伴我們多走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