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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戀”調查

手機:M版  分類:現代散文  編輯:得得9

  為整頓校風,反對早戀,學校準備來一次大規模行動:要各班班主任摸一下自己班共有多少“對兒”,報上來,以便做到有的放矢。

  班主任們聞風而動,紛紛對自己班進行摸底。不摸不知道,一摸嚇一跳,每班都有十對八對以上。而且朝低齡化發展,初一和初二、初三一樣多。特別是初一(7)班嚇死人,共21對,居全校之冠。

  初一(7)班班主任姓陳,是位年紀較大的女老師,對自己班有這麼多“對兒”感到尷尬與無奈,她說:“撞到了鬼,這一大把年紀帶戀愛班。”

  同事懷疑21對有水分。陳老師說:“這是什麼光彩事,我瘋了去注水,搞‘虛報浮誇’風,是多少對就多少對,不誇大,也不縮小,對學生負責,也對自己負責,體現實事求是的精神。”

  “你是怎麼界定的,標準是什麼?”同事問,學校沒統一標準。

  “只要一起去玩三次以上都算!”陳老師蹺三個指頭說。

  玩三次便定性,擴大化了。但仍有同事懷疑即使以此標準衡量,也不可能有21對,因為該班總共只有52個人,不談戀愛的只有10人!

  不過陳老師承認21對里有交叉與重疊,有的一個人跟幾個人玩也算幾對。陳老師憂心忡忡,呼籲學校立即採取果斷措施,狠剎這股邪風!不像話,剛出蛋殼便曉得眉來眼去談情說愛,把班級搞得烏煙瘴氣,這樣下去怎麼得了!

  辦公室到處是你班多少對我班多少對的聲音和哭笑不得的唉嘆,似乎教育前景一片黯淡。不過也有一線光明,那便是初二(1)班一對也沒有,該班班主任劉玉笛在上報的紙上寫:初二(1)班,早戀0對。

  怎麼會是0對?天方夜譚,不可能,絕不可能!這是繼21對之後又一轟動性的話題。有些人冷言冷語,說初二(1)班是太單純了,簡直生活在真空中。也有人說潛台詞:說別班0對我還有點信,說劉玉笛班0對打死我也不信……

  劉玉笛28歲,花兒正開的年齡,凝脂般的肌膚,苗條的身軀出奇的豐滿,愛穿色彩艷麗的低領緊身褂子;蓬鬆的波浪發披在肩上,香氣遠飄,到哪都拖一串眼珠子。她教音樂,嗓音清脆明亮,不僅歌唱得好,還彈一手好鋼琴。上她的課是美的享受,美不僅來自音樂,也來自老師本身。男生女生都愛走神,男生盯老師面容,女生盯老師衣着。

  領導也對0對錶示懷疑,要劉玉笛再深入摸一下,不要有遺漏。

  其實不用摸,劉玉笛班有公開的一對,即歐陽文和嚴秀秀。這兩人雖只一起去公園玩過一次,但事情的根本差異是質而不是量,以真正標準衡量,這兩人是地道的一對。

  說起來還有點戲劇性,嚴秀秀生長在管束嚴格的家庭,開始不肯和歐陽文去玩。無奈歐陽文纏住不放,死乞白賴要她去玩,中山公園或東湖都行。嚴秀秀沒辦法,只好答應去玩一次。但有條件:只玩這一次,以後不許再纏她。歐陽文接受條件,保證以後他走他的獨木橋,她走她的陽關道。嚴秀秀不信,要歐陽文發誓。歐陽文便發誓:蒼天在上,玩一次后我如再找嚴小姐,出門被大卡車撞飛碾碎!……

  “別說了!嚇死人的。”嚴秀秀說。

  於是,兩人星期天去中山公園坐碰碰車、溜冰和划船,還吃冰激凌與牛肉麵。哪知嚴秀秀感到好開心,還想再去玩,希望歐陽文再找她。

  可歐陽文兌現誓言,不再找嚴秀秀。嚴秀秀自然無法收回自己提出的條件,哪怕暗示也不能。於是兩人心照不宣,隔着一層紙,等待對方來捅破。歐陽文想男子漢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懂嗎?嚴秀秀想你說話算數,我說話難道不算數?歐陽文想誰叫你要我發誓?嚴秀秀想誰叫你真發誓啦……兩人在暗暗較勁鬥氣,這不是一對兒又是什麼?

  這下可好,碰上學校要整頓校風,學校要老師再深入摸,不摸出他倆摸誰?聽說要公布名單,全校點名批評不算,還要處分。嚴秀秀想若是那樣,我跳樓;歐陽文想不至於吧?會像那樣搞?

  這天一早,全班坐車去木蘭山春遊。木蘭山,相傳是當年巾幗英雄花木蘭的故鄉,英雄生於此長於此:18歲女扮男裝替父從軍,征戰12載,戰功赫赫,解甲歸田,90而終,后葬於此。本叫牛頭山,后易名木蘭山。山因人而名,現已是旅遊勝地,人們懷着對英雄的崇敬心情到此一游。

  劉玉笛帶學生來此不是要進行思想灌輸,只是來玩玩,呼吸呼吸新鮮空氣。她只強調別走丟了,別從山上摔下去了,別到處鑽被蛇咬了……不像有的老師要學生注意看什麼,回去要討論和寫作文。劉玉笛懷疑牛頭山是不是真的是花木蘭的故鄉,甚至懷疑歷史上是不是真的有花木蘭其人,還是只是個傳說,不知有沒有人考證過。

  汽車沿寬闊的公路疾馳,兩旁田野到處是黃澄澄的油菜花,在朝陽照耀下黃得炫目。花香陣陣,沁人心脾,如進入仙境一般。由於第一次去這麼遠的地方春遊,同學們興奮異常,車裡歌聲笑聲不斷。劉玉笛和嚴秀秀坐一起,嚴秀秀顯得沉默,眼望窗外,盡量避開老師的目光。歐陽文坐後車廂,表面和幾個男生打打鬧鬧,並不真的快活。

  到木蘭山下車,劉玉笛再次交待注意事項,並宣布目標——山頂!在山頂會合,即開始自由活動。同學們一片歡呼。劉玉笛要嚴秀秀和她一起走,好有個伴。嚴秀秀心裡一陣緊張,知道老師是要找她談話。

  木蘭山巍峨峻峭,怪石嶙峋,輕霧繚繞,景色秀麗,不愧為“西陵最勝,蓋三楚之極冠”,名不虛傳。同學們三三兩兩到處遊玩,也有圍坐地上打撲克牌的。劉玉笛笑着說:“打撲克牌何不在家打,跑這裡打,辜負木蘭山。”

  嚴秀秀默默地跟着劉玉笛沿山腰慢慢向上爬,看古樹、看泉水、看牌坊……走一處看一處,把石景區全看遍。這裡的石頭都有名稱,什麼鳳冠石、金書石、寶劍石、雁窩石、兔耳石……形象逼真,饒有趣味。有石必有洞,有洞必有仙,什麼水仙洞、天仙洞、八仙洞……洞洞深邃,濕氣逼人。好不容易爬到山頂,站山頂俯瞰木蘭天池,波光粼粼,如一塊巨大的綠綢輕輕抖動。嚴秀秀臉上終於露出笑容,讚歎道:“真美!”

  劉玉笛在一塊石頭上坐下,她今天穿件白底紅花緊腰襯衫,下面是棕色健美褲,如山巒一般的線條總是那麼流暢。嚴秀秀在老師旁邊的一塊石頭上坐下,拿眼瞟老師,心想有一天我也會像你。女孩子都盼望長大,女孩子長不長大不一樣。劉玉笛側臉看嚴秀秀,嚴秀秀又一陣緊張,談話就要開始了,劉玉笛說:“你心裡有事,是嗎?”

  嚴秀秀低頭無語,老師明知故問。

  “我們是好朋友,對吧?”劉玉笛挪過來,一手搭在嚴秀秀肩上。

  “是的。”嚴秀秀說。

  “那心裡有事要不要告訴好朋友?”

  “老師知道。”

  “知道什麼?我不知道。”

  嚴秀秀一陣驚喜,她明白這說明老師沒把她和歐陽文報上去。她長長舒了口氣,頓時感到輕鬆了,輕鬆極了;抬頭望老師,激動得眼眶都快濕了,說:“沒……沒什麼了!”

  劉玉笛笑笑,不再說什麼,談話就此結束。

  已是12點多,師生倆在山頂進餐,互相交換吃着各自帶來的食品。劉玉笛帶的是夾心麵包,嚴秀秀吃得挺香。到處遊玩的同學陸續爬上山頂,領略險峰的無限風光。歐陽文一個人一步步爬上來,疲憊不堪的樣子。大夥在山頂休息和做“貓捉老鼠”遊戲,嚴秀秀玩得開心。歐陽文也哈哈笑,但仍是表面的。到下午兩點多,便下山乘車回去了。

  到學校下車,劉玉笛問歐陽文願不願意到她家吃晚飯。歐陽文明白這是找他談話,只是說得委婉。而談話願不願意都得去,便答應說好吧。

  歐陽文更是緊張,自從各班開始摸“對兒”以來,他便一直緊張,怕受處分。不過聽說要一起去玩三次才夠條件,他和嚴秀秀只去公園玩過一次,也許不夠條件,存在僥倖心理。只是他和嚴秀秀太公開,去公園玩是大張旗鼓的;回來他又大肆渲染一番,說玩得如何如何痛快,生怕別人不知道。

  甚至現在兩人較勁鬥氣也是公開的,男生叫他頂住,讓嚴秀秀來求他;女生則給嚴秀秀打氣,叫她別理他,過不多久他會乖乖舉手投降。這下倒好,要挨“整頓”了。他現在考慮的不是和嚴秀秀之間誰勝誰負,而是會不會榜上有名。上帝保佑!他知道老師對嚴秀秀不會說什麼,這類事男孩子主動,責任在於男孩,只向男孩開刀。

  劉玉笛家在學校後面的百步亭小區,住二樓,兩室一廳的房子布置得淡雅大方。廳挺大,鑲木地板,鋁合金窗,光潔的牆壁上掛着貝多芬和莫扎特的畫像。有鋼琴,有書架,有盆景,洋溢着濃濃的藝術氛圍。第一次上老師家,歐陽文拿眼到處瞧。

  劉玉笛叫歐陽文隨便坐,進房去吻熟睡的小寶寶。劉玉笛出來見歐陽文沒坐,正探頭探腦看她的書房。書房裡堆些雜物,除一張單人床上有一本樂譜,沒有書。樂譜是難懂的豆芽菜,劉玉笛說小香睡這裡,小香學彈鋼琴,等會兒叫小香彈一曲給你聽。正在廚房做飯的小保姆說我彈不好,我不彈。歐陽文這才注意看一眼小香,是個土裡土氣的鄉下女孩。歐陽文不好意思參觀老師卧室,劉玉笛說:“這有什麼,就卧室有點內容,值得一看。”

  歐陽文站在門邊朝里瞧,床上小寶寶睡得正香。床頭柜上靠牆擺着個挺大的鏡框,鏡框里是劉玉笛和她先生在海邊的泳裝照。風浪挺大,兩人站在海水裡互相摟抱一團,任憑風吹浪打。白色的水花四濺,兩人哈哈大笑。

  “這照片好。”歐陽文說。

  “我們在夏威夷結婚,在教堂舉行婚禮后,直接驅車去海邊拍的婚紗照。”

  “這婚紗照有意義。”

  床上的小寶寶動一下,劉玉笛眼裡充滿柔柔的愛意。她說露絲8個多月了,在美國出生,是美國公民。露絲爸爸在美國,露絲和我好想好想他喲!眼裡又悠悠充滿對遠方的思戀。

  歐陽文對這裡的一切都感到新鮮有趣,包括老師說的話,露絲那樣小也曉得想爸爸?

  小香已經在廳里擺好飯菜,請客人入座。歐陽文想談話還沒進行,吃了再說。八成是劉玉笛要保持身材,菜大多是素的,而且是清一色的深綠色,如菠菜、韭菜和蒜苗。唯一的葷菜是荷包蛋,也只一人一個。不過飯後講究,一道咖啡,又一道水果。點心是一塊甜餅,水果是切成片的臍橙。

  收拾完畢,劉玉笛叫小香彈鋼琴。小香忸怩一下,進房去拿琴譜。小香十五六歲,穿紅彤彤的鄉下衣裳,扎兩根牛角辮;手指短而壯,皸裂的手背黑糊糊的。她坐下打開琴蓋,擱好琴譜,便叮叮咚咚彈起來。她下手挺重,一下一下如挖地瓜。劉玉笛像一點也不心疼她的琴,一隻手在沙發上輕輕打着拍節。她說小香現在彈的是練習曲,上午練一小時,下午練一小時,進步挺快,瞧她指法多對頭,彈得多熟練。

  卧房裡露絲醒來,小香丟下琴,跑去把露絲抱起來。小老美眼睛像媽媽,好大,將來准也是個美人兒。從照片上看她爸爸高大魁偉,英俊瀟洒,和她媽媽挺般配。劉玉笛接過寶寶親了又親,介紹說這是歐陽文大哥哥。

  小傢伙咧嘴笑,瞪着眼睛望歐陽文,還手舞足蹈哇哇叫兩聲。小香說吃飯了,又將露絲接回去,抱去陽台上喂飯。劉玉笛叫小香多喂點菜汁,她不想吃就別勉強她。

  歐陽文隔着茶几坐另一張沙發上,此時的他思想已十分放鬆,見老師不談話,他倒想談話,就問什麼都可以問嗎?

  劉玉笛說當然,你要問什麼?

  “你早戀嗎?”歐陽文問。

  劉玉笛哈哈笑,這本應是她問他的,他倒問她來了。劉玉笛笑起來勻整潔白的牙齒閃閃發亮,她的嘴唇自然紅,她的笑聲帶着香氣。她說:“我讀初中像你們這麼大時喜歡上一個男生……哈哈哈!班主任是位女老師,可厲害了,公開在班上大聲說:‘劉玉笛,你不要老跟張大衛在一起!’”

  “你傷心嗎?”

  “傷心,我哭了,說在一起怎麼啦?又不犯法。”

  “你還跟男生玩嗎?”

  “為什麼不?高中我又喜歡上一個……哈哈哈!”

  “暗戀?”

  “誰跟你暗戀,明戀!”

  “你的先生……”

  “大學戀的,我是一路戀過來的,哈哈哈!我自己都管不住自己,誰還能管住我。不過有一條,我沒有放鬆學習;相反怕人家瞧不上,更抓緊了學習。我考取名牌大學便是證明。”

  劉玉笛畢業於北京師範大學音樂系,學美聲。

  “有波折嗎?”歐陽文想深入探討。

  “哪能沒波折,有波折才好:平平靜靜是死水,有啥意思。哈哈哈!”

  歐陽文愛聽老師的笑聲,那笑聲和老師唱歌一樣富有磁性。劉玉笛看歐陽文,小夥子濃眉大眼挺酷的,難怪嚴秀秀還想去玩。可這傢伙抱着吉他在人家窗下死彈,還起了什麼誓;等人家出來了,又玩起自尊,信守諾言,搞貓躲老鼠,真有他的。

  天已黑,歐陽文還坐着不曉得走。劉玉笛不得不下逐客令,說時間不早了,回去吧,以免家裡擔心。歐陽文這才起身告辭,走了。他覺得今天的談話真愉快,太愉快了!劉老師真爽氣,還講自己讀書時的事,他以為是來挨批評的哩!

  可劉玉笛挨了批評,因為再次深入摸她的班,還是0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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