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咋養了一群狼呢？”—《你願意做大款嗎》之二

　　他是我30多年前的老同學，也是我的好友和業務上的合作者。他乾的這一行，說好聽一點，叫建築承包商；不好聽的，就叫“包工頭”。由於建築工程的造價以成百上千萬計算，一般說來，只要承包一個工程，足可溫飽一生；如果連續接到幾個工程，就能成為大款了。

　　老同學一歲的時候，生父因為肺結核去世。媽媽嫁給繼父后，生了三個弟弟一個妹妹。他16歲的時候，繼父因病去世。寡婦母親帶着5個沒有成年的孩子，生活的艱難可想而知。為了生活，他進了建築公司當了工人，用微薄的收入養活母親和四個同母異父的弟妹。雖然生活窘迫，一家人倒也融洽和諧。

　　改革開放后，他去深圳做了工程監理。數年後已經小有積蓄的他開始承包建築工程，弟弟妹妹成了他手下的管理人員或工人。他賺了第一筆錢以後，儘管自己只住着40多平米的舊房子，還是先給弟弟們買了房子，給單身的四弟娶了個四川打工妹。年過五十的時候，老同學終於告別了小屋，搬進了別墅，開上了寶馬轎車。

　　一年前，老同學承包的一個大型工程結算了，這回可賺了一大筆錢。想到這些年跟着自己鞍前馬後奔走的弟妹，他不顧老婆的勸阻，提取了二百萬元現金，給弟妹每人五十萬元。他以為，大家一定歡天喜地！哪知道，各種煩惱接踵而至。

　　先是二弟上門，說：哥呀，你都開上寶馬了，我連個“桑塔納”也沒有，這出來進去多不方便呀！老同學不高興地說：我不是剛剛給你錢了嗎？二弟說：那錢給你侄兒買房還不夠呢，哪還有買車的錢？再說，一人給五十萬也不合理呀！你不在的時候工地都是我頂着，我貢獻最大！老三沒本事，老四啥也不管，憑啥和我拿一樣多？他聽了很生氣，把二弟轟了出去。於是，二弟不再登門。

　　三天以後，二弟的兒子，一個人高馬大的小夥子帶着媳婦來了，對他說：大爺，我這些年一直在工地跟你干，也沒個正式工作。現在我打算和媳婦一起盤個服裝店，需要20萬元。您幫幫我吧！他說，我剛給你爸五十萬元，找你爸要去！侄兒說；那是給我成家的錢。我現在需要立業的錢。“成家”、“立業”是兩回事呀！老同學勃然大怒：人應該靠自己的努力成家立業！你靠誰的錢成家？靠誰的錢立業？侄兒和媳婦見事情不好，怏怏不樂地告辭了。

　　周日，多日不見的妹妹來了。對他說：哥，老二老三老四的房子都是你出錢買的。都是一奶同胞呀，我咋就不能沾你的光呢？你外甥也20多歲了，房子咋辦？他覺得妹妹說的有道理，就說：你看看買套八十平米的房子要多少錢？我幫你出一部分！幾天後，妹妹對他說，我看好房子了，定金5萬元也交了，一周內還要交60萬！他拿出存摺交給妹妹，說，這裡正好有60萬，給你吧！妹妹接過存摺說，那我交的5萬定金呢？他愕然了：這5萬也找我要？妹妹說：那哥仨的房子都是你給買的，我不找你要找誰要？他目瞪口呆地看着變得陌生的妹妹，半晌說不出話來。

　　三弟是他最疼愛的弟弟，平時老實巴交，沉默寡言。三弟的兒子大學畢業后，一直沒有找到理想的工作。一天，他對三弟說，讓侄兒出國讀研吧，留學的錢我出。將來他混出個人樣來，你們兩口子也就翻身了！侄兒出國后，他定期寄給學費和生活費。但是，因為侄兒在國內有個對象，當別的留學生紛紛辦理定居的時候，侄兒卻準備歸國結婚。三弟對找來，對大哥說：孩子準備回來結婚。我們和親家商量了，兩家籌錢買房子……老同學想，如果在國外掙錢，一年至少收入幾十萬元。如果侄兒半途而廢，這留學的錢不是白花了嗎？他便對三弟說：這孩子真沒有出息！我告訴你，如果你兒子放棄學業回來結婚，我就不認這個侄兒，你們兩口子也別跟我幹了！三弟傻眼了，因為他們都要靠大哥的工程吃飯。於是侄兒的婚禮擱淺了。老三兩口子也不再登門了。

　　四弟是弟弟中最沒有出息的一個。年輕時因為打架傷人，被判刑三年。刑滿之後，又學會了吸毒。前不久，四弟開着旅行轎車在路上發生車禍，傷了好幾個人。治病、賠償加上修車，花了十多萬，都是大哥“埋單”。事後，保險公司賠償了4萬元。他派四弟去取，哪知四弟一去不歸。半個月後，公安機關讓他去戒毒所交罰款領人。他才知道四弟用錢買了毒品，錢花光了，人也被公安機關收容了！在戒毒所，和四弟見了面，他真想揍四弟一頓，但他知道，吸毒的人骨質疏鬆，他一拳就能把老四肋條打斷！他按下怒火，把四弟領回家，他告訴四弟：以後不經過我同意不許出門！四弟垂着頭一聲不吭，但從此很少和他來往了。

　　夏天，老家的堂弟給他來信了，說要翻蓋舊居沒有錢。老同學想到當年大爺對自己家的關照，動了惻隱之心，驅車直奔老家。看了堂弟剛買的宅基地，又看了建築圖紙，他問堂弟：你需要多少錢？堂弟說：60萬吧！由於他當了多年的包工頭，感覺這數字明顯不對，就把當地的建築隊叫來，一筆一筆地算。原來，在老家蓋6間房子，包括水電抹灰刷漿，12萬元足夠了！於是他給堂弟留了12萬元。在驅車離開的時候，堂妹又怯生生地走過來：哥，俺也想蓋房子，你能給我10萬元嗎？老同學苦笑着說：我哪裡有這麼多錢呀！在親戚們的議論中，老同學的車開走了……

　　春節到了，一幢幢別墅燈火輝煌，人來人往。老同學家卻冷冷清清，沒有人上門。我來到老同學的家拜年，問他：弟弟妹妹今年咋沒來？老同學的媳婦嗑着瓜子，冷冷地說：他哪裡有弟妹？那都是狼呀！我不解。他給我講了這半年多發生的事兒。說罷，他問我：你說，我咋就養了一群狼呢？聽了他的話，我真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

　　我想，如果有一天，又出現一場革命，人們打土豪，分田地，查抄資本家的財產，我的老同學一定在被分、被抄、被斗之列。本來嘛，原來都是窮人，誰叫你變得這麼有錢呢！我彷彿看到，領着人來查抄他家的人，正是他撫養大的的弟弟妹妹和老家的親屬。人們眼裡冒着妒火，摔着、砸着，把他的豪華別墅和寶馬轎車付之一炬……

　　我的心戰慄了。這可能嗎？但願這只是幻想，是痴人說夢或者胡說八道，但願這只是我構想的小說或電影的情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