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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坦克兵不平凡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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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坦克兵不平凡的一生 標籤:平凡的世界 只有一個地球

  我的父親於一九二六年出生在河北省鹽山縣一個十分貧窮的農民家庭。爺爺在父親還不懂事的時候就早早的去世了,關於父親的簡歷,在他留下的一個深紅色的皮夾子本內這樣記載着。

  “七歲至十歲童年,十一歲至十三歲上學,十三歲至十五歲拾柴,十六歲當偽軍一年多,十八歲至十九歲在家務農。二十歲當偽國民黨保安隊五個月,一九四八年九月於華東解放參加我八路軍”。

  這個發紅色的舊皮夾小本子,我們兄弟五人都能清晰的記得,上面還記着我們每一個人的小名和生日。那麼就讓我們是順着這個小本子記載的時間去追尋一下父親的童年和少年的人生軌跡吧!------。

  我奶奶的娘家在我們村後面,與我們村只隔二里路一個叫魏家莊村的,自從奶奶進了我家的門,每次碰到她媒人時,都要埋怨人家給自己找了個窮婆家。我的爺爺當時在村中很窮,而且在奶奶生下父親后不久就去世了,父親從小就不記得爺爺長的什麼模樣。奶奶從此就拖着兩個女兒和一個幼小的兒子,開始了她艱難而又貧窮的寡婦生活。

  據父親和母親對我們講述,當時我們家只有兩間破舊的小土房,而且破的已經不能住人,土地在東窪只有一塊很小的鹽鹼地,幾乎不長莊稼。奶奶和另一個窮苦人家合住在程氏祖堂里,說是祖堂,其實也只是族人們從事族內活動的一個簡單的舊房屋。夏天勉強遮風擋雨,冬天寒冷無比。在這個破房子里,得得瑟瑟我的奶奶和父親熬過了一冬又一冬,日子接濟不上時,母子二人還要出外討飯。每次討飯回來時都要把討飯用的打狗棍藏在村外的雜草垛中,生怕村中人看到。奶奶主要靠給大戶人家做老媽子養活父親。有時活不好找,奶奶還要跑到鄰縣幾十里以外的大戶人家去干雜活,母子二人的生活十分窘迫,吃了上頓飯不知下頓如何湊合,即便是如此,奶奶還是勒緊腰帶,在親戚們的幫助下,讓父親上了兩年的私立學堂。窮人的孩子早當家,父親的兩個姐姐,不及成年她們就早早的嫁人了。所以家中只有奶奶帶着父親母子二人相依為命,日子一天又一天艱難的渡過着,奶奶眼叭叭地望著兒子,盼着他快些長大。

  族內有幾個壞人,看着奶奶和父親孤兒寡母的,非要把她們從族堂中趕出,奶奶可不是好欺負的主,她對他們說:族堂是族內人共有的,它也有我家一份,我住的是自己家那一份,你們憑什麼要趕我們走,那幾個人就說:那你就住一頭,我們扒兩間,奶奶就說我家的那一份就在中間有大棟樑的那一份,我就住中間,那幾個人威脅奶奶要把房子推倒,奶奶就領着父親躺在裡面不動,那幾個人左看右看沒有辦法,只好無味的走了。有一年過年,族人都在村子前面敲鑼打鼓,父親上前去也想湊湊熱鬧,有個人就說:你窮了吧嘰的,湊什麼熱鬧躲遠點,父親哭着回到家向奶奶訴說,奶奶拉起兒子就來到鑼鼓前,非要一個家什要父親敲打,別人惹不起奶奶就都走開了,奶奶就和父親二個人,一個打鼓,一個敲鑼擺開了陣勢。後來有一次我和母親說起我們兄弟有今天,全靠沾了父親在縣裡做官的光,母親說不是,你們沾的是你奶奶的光,要沒有你奶奶含辛茹苦把你們的父親拉扯大,也沒有你們的今天,我心中對奶奶充滿了敬佩。

  父親五六歲時,為了維持生計,奶奶被迫到鄰近的海興縣趙毛陶鎮給當地大戶孫家當傭人,奶奶一邊給孫家當傭人,一邊還要帶着幼小的父親,有時父親受到孫家少爺的欺服,奶奶也只有含淚勸告自己兒子,不要招惹人家少爺。有一年過年,東家吃肉喝酒,包白麵餃子,給奶奶和父親包黑麵餃子,奶奶於是就張嘴向東家給父親討要幾個白麵餃子,結果遭到東家一頓數落,奶奶氣不過,第二天一早便領父親就回了家。氣歸氣,生活還是要繼續的,奶奶就叫幼小的父親去人家果子鋪(就是油條鋪)去發果子、燒餅沿街串村去叫賣,以換幾個零錢貼補生活。父親開始不敢叫賣,奶奶便把父親領到無人的地里教父親叫賣。

  父親十一歲那年,家鄉鬧日本鬼子,搞的人心慌慌,有錢人家都忙着挖地窖藏東西,奶奶當時正在縣城裡給大家當傭人,她向東家請一會假,也要回家藏東西,東家嘲笑她說:你一個窮光蛋有什麼好藏的?奶奶說:“我家中還有二件破棉衣和一床破棉被,那可是我一家過冬救命的東西呀”!東家搖搖頭笑了。奶奶就是在那種貧窮中,艱辛的攜帶着父親渡過了一個又一個令人心酸的日子。

  父親在他的簡歷中寫到“十一歲至十二歲上學,十二歲至十五歲拾柴”,也就是說父親的學齡也只有一年多的時間,就這一年多的時間,也是奶奶千辛萬苦在牙縫中擠出來的錢換來的。今天,我們是無法想象奶奶和父親當年是怎麼煎熬過來的。

  父親十二歲時,奶奶實在無力再供他繼續上學,父親只有早早地背上背簍下地打草拾柴去了。十六歲那年,父親已長成一個身材消瘦的少年。奶奶用盡渾身的力氣也難以養活這個日益長大的兒子了,希望著兒子能早日獨立當家,自己也好有一個出頭之日。那年父親要和同村的幾個小夥伴去外面闖一闖,奶奶無乃就同意了。那天,奶奶眼吧吧地望着那瘦弱而高挑的兒子遠去,心早就緊緊的揪在一起了,回到家心裡始終忐忑不安,不知父親這一走會發生什麼事?

  那年兵荒馬亂,一個只有十六歲從未出過家門的少年,還是個不知事艱難、天地有多大的孩子,離開了家一下子就懵了不知所措。父親和他的小夥伴們在山東無棣被矇騙裹脅到了偽軍的軍營,強行進行了短暫的訓練便拉上了戰場。父親後來回憶說;當時連槍都拿不穩,也不知道和誰打仗,稀里糊塗的就被趕上了戰場。在和我山東八路軍作戰時,第一仗小腿就受了傷。同村的夥伴有的趁打仗之機跑回了家,向奶奶報告了父親受傷的事情。奶奶一聽就急了,急急忙忙跑到僅離我村六里地的二姑家,叫二姑父套上驢車,連夜趕往山東無棣,在無棣的一個戰場救護所找到了父親,將父親接回了家中。第一次離家的父親就這樣遭受了人生以來從未有過的打擊。他是那樣的無知、孤伶,他身上還沒有任何闖蕩塵世的本領和足以支撐他涉世的心胸。也使奶奶受到了難以承受的驚嚇,她擔不起萬一失去兒子的打擊。但她又無力於這個世界來抗衡。她只能在心中默默 的為父親祈禱,用她身上僅有的一點微弱之力在磨難中掙扎和忍受。歲月無情的打擊着這個苦命的寡婦,她只有抱着心中的一絲希望,那就是盼望她的兒子早一點長大成人,她苦苦的呵護着自己的兒子。

  父親傷好后,便安心在母親身邊生活,靠給人家打短工、做些農活或賣點農產品等來維持生活,這樣的生活維持了幾年。父親二十歲的時候,一個遠房的表哥來到家中,告訴奶奶他在滄州混事,可以帶父親去滄州找個事干,眼看兒子已經長大,又有親戚照應,奶奶萬般無耐之下,勉強着讓父親試一試。父親跟着這個遠房親戚來到滄州才知道這個表哥是在國民黨警察局當差,他要把父親拉到身邊做事,父親有了上次的教訓不願意當國民黨警察,便從滄州跑了出來,父親那時從未到過滄州,一頓瞎跑便跑到了青縣。這時國民黨蔣介石剛撕毀了與共產黨簽訂的雙十字停戰協議,準備大舉向東北進攻與我軍搶佔東北三省,他們急需兵源擴充部隊,便把父親這個滿處瞎跑的小青年抓了壯丁,補入了國民黨華北保安第十九隊當了一名迫擊炮炮兵,這個時間是1946年5月。國民黨調兵譴將匆匆忙忙地向東北進攻,意欲與我軍爭奪由於日本投降后真空的廣大的東三省地盤。父親隨華北保安十九大隊進攻到河北玉田地區時,在和冀東解放軍獨立營作戰中被俘。這時是1946年9月,從父親被國民黨抓壯丁到被我人民解放軍俘虜僅僅5個月。當時由於戰事緊迫,經過短短的政治教育后,父親加入到了冀東獨立營人民解放軍的行列之中了,從此父親的人生軌跡有了本質性的改變,開始了他新的生命航程,投入到為新中國的解放事業,為民族的解放事業的滾滾洪流之中了。

  2013年我出於對父親加入中國人民解放軍以後歷史的好奇,在檔案部門我查閱了父親的檔案,父親的履歷表是這樣寫的:

  時間在何部隊服役職務證明人

  1946年10月冀東獨立營六連戰士張連長

  1947年6月冀東分區五十九團迫擊炮連副班長穆長山

  1948年2月松江軍區戰車第五團第二連排長陳順志

  1950年9月戰車第五團第四連副指導員王輝

  1952年10月第一坦克學校第四營十五連學員呂寶華

  1954年5月第一坦克學校第三營十連政治指導員姚德

  1956年9月第一坦克學校第五學員連連長高俊堯

  1958年9月第一坦克學校助理員馬秀山

  1961年8月第一坦克學校“八一”小學總務處主任張毅

  1962年第一坦克學校“八一”小學付校長兼總務處主任張毅

  1963年2月後勤學校第十一期軍需班學員李武聖

  1964.2-66.9月第一坦克學校後勤處處長宋書成

  這份履歷表記載了父親人生最輝煌的一段人生歷史,是他人生最光彩照人的一節。我們再順着這份履歷表記載的時間,去逐段的追尋父親從東北到西北的戰爭足跡。

  父親於1946年10月加入中國共產黨后,即刻參加了冀東豐潤漢城戰鬥,緊接着參加了解放冀東張家莊石門寨的戰鬥,戰爭中由於父親表現出色,被提升為班長。1947年9月父親所在的部隊參加了義縣戰鬥,殲滅了國民黨東北軍八十一師。父親還立了功並光榮的加入了中國共產黨,成為中國共產黨組織的一員,這表明我父親經受住了組織的考驗,併發誓為解放全中國、全人類而奮鬥終生。

  1947年8月,冀東第十、第十一、第九旅;在河北遵化,整編成東北民主聯軍第九縱隊,九縱司令員詹才芳,政治委員兼政治部主任李中權。全縱隊2.3萬人。縱隊整編后,父親跟隨九縱隊進入了東北,參加了轟轟烈烈的秋季攻勢和冬季攻勢。九縱隊出關后的第一仗就是圍殲國民黨第四十九軍。國民黨第四十九軍是剛從江淮戰場上抽調來東北的。1946年9月23日12時,東北民主聯軍第八縱隊、第九縱隊,冒雨在楊仗子地區與國民黨四十九軍展開激戰,最終四十九軍的一0五師、七十九師被殲,俘虜第一0五師師長於洋霖以下一萬一千七百餘人,只有四十九軍軍長王鐵漢帶領一百多名殘兵逃跑了。

  對於父親來說,有生以來第一次參加這樣大規模的戰鬥。經受了戰爭的考驗和洗禮。然而這對於父親來說,只是戰爭的開始,此後,更加激烈更加壯觀的東北解放戰爭及平津解放戰爭還在等着他。

  隨後,九縱隊又參加了朝陽攻堅戰 , 圍殲國民黨第九十二軍等戰役。在整個秋季攻勢作戰中,九縱歷時50多天的連續作戰,五戰五捷,戰鬥類型既有山地防禦戰、山地進攻戰、又有城市攻堅戰、夜襲戰,總計殲敵1.1萬人。在之後的冬季攻勢中,九縱千里轉戰,先後進行了四次較大的戰鬥和戰役,共殲敵1900餘人。

  1948年1月,東北民主聯軍改稱中國人民解放軍,3月2日又稱東北野戰軍,第九縱隊的番號不變。父親時任九縱隊的一個迫擊炮連的班長。

  在戰爭中,東北野戰軍得到了不斷的發展壯大,為了適應大規模戰爭的需要,東北野戰軍決定組建我軍第一支坦克裝甲部隊,1948年3月父親被選派到東安,參加東北野戰軍松江軍區戰東第五團第二連的組建、學習任務並擔任排長。我的父親有幸成為我軍歷史上第一代坦克兵。

  在此後的近一年的時間裡,父親在這個我軍第一個培養坦克軍事人才的學校里,如饑似渴的學習,他廢寢忘食,努力鑽研業務知識,對於一個只有一年多私立學堂學習過的人,學習坦克駕駛、維修理論,對父親來說,那真是天大的難題,當他遇到無法弄懂的難題時,真有棄學奔赴戰場和敵人面對面拼殺一番之意。在東北戰場, 三下江南;四保臨江,四戰四平,敵我雙方打的天翻地覆之時,黨給了父親這個學習機會,父親深知黨對他們這批學員寄予的重託和期望。父親也沒有辜負黨和首長給予的培養,他熟練地掌握了坦克的駕駛技能和維護技能。在以後的作戰中,特別是挺進大西北、收編國民黨新疆迪化坦克部隊時大顯神威,不過這是后話,在這裡暫切不提。

  學習期滿,父親終於能駕駛坦克子,一展身手去參加轟轟烈烈的遼瀋戰役。父親隨戰東5團殺向遼瀋戰場時,已是遼瀋戰役的後期,於是在錦州攻城戰鬥中小試鋒芒,湧現出了“功臣號”坦克戰車的典型事迹。錦州戰役的勝利是東北戰場重大轉折點, 它徹底打亂了蔣介石關於東北戰場的戰役部署和蔣軍的戰鬥意志。在此後的戰爭中國民黨敗兵如山倒,東北以我軍的勝利完成了東北的 易幟。根據中央軍委的部署,東北野戰軍80萬大軍秘密入關,我的父親也隨戰車五團沖向了解放平津的戰役中去了。

  1948年12月14日,東北戰車團1營坦克30輛,汽車7連汽車40輛首批入關,於1月初分別進至寶坻縣大屯和崔黃口地區集結,受領了支援步兵攻克天津的任務。

  1949年元月14日,解放天津的戰鬥打響了,父親所在的戰車2連10輛坦克負責支援東野1、2縱隊,在城西和平門地段由西向東實施主要突擊。14日拂曉,坦克 占 領出發陣地,上午10時總攻開始,父親與戰友們駕駛着坦克沿勝利門、津保公路進攻,以猛烈火力摧毀敵前沿工事火力點,掩護工兵排除護城河外的地雷、鐵絲網等障礙,在攻擊到護城河時,由於駕橋的步兵受阻,傷亡較大,戰鬥處於焦熾狀態,一分一秒我軍戰士不知會有多少人獻出生命,危急關頭上級命令坦克部隊組成敢死隊,用坦克填埋壕溝,用坦克架成一座橋,坦克手們爭先報名,父親看着戰友門一個個倒下,早也殺紅了眼,積極要求完成這個光榮的任務。最後,由戰友駕駛着一輛坦克沖向了敵人的護城河,步兵也沖了過去。

  父親駕駛坦克支援2縱隊突入市區后,一路掃清了火力點和障礙物,接連消滅了自來水、鼓樓的守敵,2縱隊前進到海光寺附近敵指揮所時,遭守敵軍猛烈的抵抗,步兵被密集的火網壓得抬不起頭,進攻再一次受阻,坦克2連指導員率領父親及其戰車前往支援,指導員為了更好地指揮坦克作戰,將身體伸出炮塔門外觀察指揮,很快壓制了敵人火力,支援步兵攻克敵人據守的建築物,他自己卻不幸中彈犧牲。之後,上級黨委追認指導員張雲亭為特等功臣,他的8號車榮立集體一等功。

  經過二十九個小時的激戰,天津這座美麗的城市,終於回到了人民的懷抱。父親也解放天津的戰鬥中表現英勇,並且立了功。後來,我們多次觀賞過父親用生命贏得的一枚枚已發舊但仍閃光的軍功章,這些軍功章記載着父親在東北戰場、天津戰役等數十次戰鬥中英勇作戰,不怕犧牲的歷史功績。只是可惜,我們沒有保存好這些閃爍父親榮譽的軍功章,現在提筆記述父親的戰爭事史,找不到這些軍功章,實在是一大憾事。

  東北野戰軍戰車師的組建:

  1949年2月,根據中央軍委的命令,東北特種兵戰東指揮所所屬部隊為基礎在天津組建了中國人民解放軍第一個戰東師。隸屬第四野戰軍特種兵司令部建制領導。師部由戰東指揮所機關和大連汽車學校機關合併組成。調44軍付軍長曾克林任戰東師師長。野戰軍政治部付主任楊永松任政委,遼化軍區付司令員趙傑任副師長。師機關設司令部、政治部、供給部和衛生部,下轄戰車團、裝甲團和戰東教導團。

  1949年3月14日,戰東師在北平丰台收編了北平和平解放的國民黨戰車第3團2營、3營共1484人,坦克60輛,汽車173輛,特種車10輛。收編了國民黨裝甲汽車營第六連289人,裝甲車37輛,收編了國民黨軍高炮團一個連92人,37高炮6門,牽引車6輛,改編后的戰車師共5500人,坦克120輛,裝甲車143輛,各種汽車和工程車370輛,所轄戰車團、裝甲團、教導團在人員和裝備上都得到了充實和加強。戰鬥力有了進一步的提高。

  1949年4月18日,中央軍委頒發了特種部隊番號,該師暫稱第四野戰軍戰車師。所轄3個團依次稱:戰車4、5、6團。第四野戰軍戰車師是中國人民解放軍組建的第一個戰車師,是當時人民裝甲兵的最高戰鬥單位。它的成立,標誌着中國人民解放軍陸軍開始向裝甲化、機械化邁進。是我軍裝甲部隊發展征程上的一個重要里程碑。父親當時就是戰車第5團的一名光榮的坦克兵。

  參加北平和平解放入城式:

  1949年2月3日,中國人民解放軍第一次以威武勝利之師的雄姿亮相在北平人民面前。第四野戰軍第14兵團司令員劉亞樓擔任了入城式總指揮。

  10點整,4顆紅色信號彈飛上一碧如洗的藍天,作為入城式先導的裝甲車上插着一面指揮旗,在凜冽北風中獵獵歌唱,隨着信號彈升空,戰車從永定門駛入北平門,浩浩蕩蕩行駛在北平的大街上。

  3輛前導裝甲車之後,是四輛載着毛澤東主席和朱德總司令畫像的大卡車,先導部隊過後,裝甲部隊以30輛坦克、30輛裝甲車和28輛汽車組成的鋼鐵洪流進了北平城。從永定門到前門的街道兩旁;工人、學生和市民組成的歡迎隊伍,像兩道沸騰了的長城。當坦克駛到了前門時,人們潮水般的擁上坦克與坦克手們親切握手,向他們獻上一束束鮮花,彩色紙屑像初春的雪花飄落在坦克和裝甲車上,鮮艷的綵帶把坦克和大炮裝扮成五彩繽紛的彩車,喜悅的人們把孩子舉起放到坦克和大炮上,讓他們在上面站一站、坐一坐。所有的人都用不同的方式來表達對中國人民解放軍的歡迎和熱愛之情。

  隆隆的裝甲車從前門大街開到東交民巷時,更是雄壯、整齊、威嚴。東交民巷是外國使館區。過去華人與狗是拒之門外的,今天,卷着淡青色煙霧的坦克,威嚴地從這裡開過,人民解放軍的裝甲兵、炮兵、騎兵、步兵從這裡開過,這是在向帝國主義列強表明,中國人民從此站起來了,再也不受外國人的欺辱了!

  當年我的父親見證了這一偉大的時刻,他也是入城中一名英姿雄發的裝甲兵,父親清楚的記得當年他駕駛的裝甲車號是304號。

  1949年3月份25日,中共中央、中央軍委從西柏坡遷到北平,為了迎接中共中央和中央軍委,第四野戰軍戰車師與中央警衛團一起在西苑機場接受了毛主席、朱總司令等黨和國家領導人的檢閱。這次受到檢閱父親沒有提到是否參加,父親在世時,我對他的身世所知甚少,父親也很少談及他的過去,除非你一再追問。我所知道的父親的經歷大多是聽母親講述和從他檔案中查閱到的。對此我十分後悔,在父親在世時沒能更多的了解他的輝煌歷史,傾聽他的親口自述。在寫這個回憶錄時,我是遺憾不已。

  1949年初,偉大的平津戰役勝利結束后,戰車5團參加完北平入城式,便駐守在天津市區。

  進軍大西北。

  七月十六日,朱德總司令親召戰車5團的胡鑒團長到北平中南海,向胡鑒傳達了軍委的命令;“為了徹底消滅胡馬騎兵,並且支持西北戰場即將發起的蘭州戰役,軍委決定派戰車5團西征參戰”。

  在朱總司令的親自過問下,部隊所需的經費、油料、器材都很快得到了解決。我的父親和該團第1、2、5連與團3個直屬排550人,裝甲車45輛、汽車、工程車工7輛,在胡鑒團長率領下,於7月3日從天津出發,經鄭州、潼關於8月21日到達西安。第一野戰軍參謀長張經武接見並向該團下達了任務。戰車團的任務首先是:參加解放蘭州的戰役,爾後配合步兵追殲河西走廊的敵人,並準備去新疆參加解放整個大西北的戰鬥。由於解放蘭州的戰役將於8月25日開始,時間緊迫,戰車5團迅速地檢查了車輛、武器就立即踏上了征程。

  戰車團日夜兼程向蘭州出發,當抵到甘肅平涼時,突然接到第一野戰軍司令部的急電:“胡宗南約有幾個師的兵力,企圖與寧夏馬鴻逵兩翼夾擊,切斷西蘭公路,你團就地堵截胡匪”,部隊立即緊急收攏,動員部隊進行戰鬥部署,儘管許多戰士由於長途跋涉、水土不服,可士氣高昂,一聽說有戰鬥任務,個個摩拳擦掌,準備給敵人迎頭痛擊,然而,由於野戰軍的第二兵團和第十九兵團殲滅了馬步芳主力,迫使敵人不得不放棄原來的陰謀。戰車團只得鳴金收兵,繼續向蘭州進發,並於9月3日進駐蘭州。

  9月5日,第一野戰軍司令員彭德懷在蘭州檢閱戰車團,參觀了裝甲車,並下達了新的戰鬥任務,要求戰車團加強一步兵營,配備20輛汽車,6門山炮,組成一支快速縱隊,在第三軍軍長黃新廷指揮下,以最快速度搶佔玉門油礦,防止敵人逃離前進行破壞。14日,戰車團橫渡黃河,沿着蘭州至新疆的公路向玉門急馳。24日拂曉佔領酒泉后,將向西逃竄的以團長為首的國民黨輜重三團殘部一路追到嘉峪關消滅。25日上午全團又從嘉峪關出發,隨即佔領了離玉門不遠的老君廟,並封鎖了各交通要道。

  當時,駐玉門國民黨的一個高炮營已部署完畢,高射炮的炮口已對準了油井,敵士兵也各就各位。他們隨便的說笑着,叫罵著,只等着他們長官下令,油礦便會毀於傾刻。胡鑒團長見此,趁敵人不備,率領父親及另外兩輛裝甲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闖進敵人的高炮陣地,敵人根本沒有想到,戰車團來的如此神速,以至於來不及命令開炮,就當了俘虜。緊張的空氣一下子化為一股清風,戰士們和工人們一片歡呼,慶賀玉門油礦完整無損地回到了人民的手中。

  這一神勇的出擊,造就了父親一生的人生亮點,他面臨的是犧牲與使命的考驗,他驗證着一個軍人的膽魄和大無畏的人格魅力。我為父親的壯舉而喝彩,我為父親的神勇而歡呼。

  玉門油礦當時在我國已發現生產的油礦中,佔全國總油量的90%,搶佔玉門油礦,對支援全國解放戰爭的勝利,對未來發展我國社會主義建設事業,都有着非常重大而深遠的意義。為此我的父親和另外五名官兵被上級領導記了一大功。彭德懷懷念員和王震付懷念員親自為父親和立功戰友們頒發了立功獎章。這一功績永遠的載入了父親的檔案中。

  10月8日,戰車團離開了玉門,沿着甘肅至新疆的公路向西北急速前進。一支神速的鐵騎,在茫茫戈壁沙灘捲起一條長長的沙龍,為平靜的沙灘帶來了一幕壯觀的景色,它不是風暴,不是龍捲風,而是一把刺向新疆腹地的利劍。

  13日,戰車團到達新疆的重鎮哈密,在這裡他們要面臨的是一場充滿危險和勇氣的考驗,哈密城住着國民黨軍隊一七八旅的一個炮兵團、一個步兵團和三個獨立的步兵營。這是十分頑固的部隊,人送外號“頑八旅”,該旅前 雖然宣布起義,可其中的許多軍官思想反動,隨時都有可能發生叛變。戰車團剛剛殺過大沙漠,指戰員非常勞累,孤軍深入,人數又少。“頑八旅”認為機不可失,當晚企圖利用戰車團幹部應邀“赴宴”的機會,將戰車團一舉消滅。其實,他們的陰謀早就被胡覽團長識破,為防備萬一,戰車團的坦克已秘密的轉移到一處高地,並做好了應付突發事件的準備。並秘密的將40名強壯戰士埋伏在宴會場所周圍,當胡團長為首的戰車團幹部到達“頑八旅”旅部“赴宴”時,果然,該旅以演習為名,企圖襲擊戰車團,當他們發現戰車團早已搶佔了有力地形,裝甲車、坦克車的大炮對準着他們,早已嚴陣以待時,只得狼狽的溜回了營房。由於戰車團始終着高度的警惕性,敵人一直未敢動手。10月16日,我軍步兵第五師由蘇聯幫助空運到哈密,戰車團才把監視“頑八旅”的任務交給了他們。後來該旅之敵還是違背了新疆和平改編協議,發動叛亂被我後續部隊所殲滅。

  父親和他們的戰友們,又一次經受了人生中緊張而又驚險的考驗。為後來的影視劇創作提供了真實可靠的素材。因為這些所傳奇的場面,我們只有從影視中才能看到。

  10月份7日,戰車團離開了哈密,他們擔負著全軍進軍新疆的尖刀任務,前往下一站迪代。

  20日,戰車團一路風塵赴赴,勝利到達新疆首府迪代,受到了新疆包爾漢主席和各界人士及迪代廣大市民的熱烈歡迎。第二天,戰車團的戰亂車開始在城區巡邏。戰車團接管了迪代城防、機場。迅速穩定了迪代的混亂局勢。

  在戰車團未進入迪化的9月25、25日,國民黨新疆警備總司令陶詩岳將軍和新疆政府主席包爾漢分別通電全國,宣布起義,並於10月5日電請中共中央,要求儘快派遣人民解放軍儘快進疆。因為當時新疆各種敵對勢力,千方百計阻撓和破壞新疆和平起義,起義隊伍也很不穩定。部分國民黨反動部隊正準備發動叛亂。以戰車團為主要力量的選遣縱隊及時進入迪化,為穩定新疆局勢起到了特殊的重要作用。

  12月9日,戰車團和直說鐵騎兵以及三區民族軍在迪化舉行聯合入城式。第一野戰軍司令員彭德懷、第一兵團司令員王震及張治中將軍陶詩岳將軍、包爾漢主席、賽福鼎付主席檢閱了部隊。當時戰車團的坦克通過主席台時,全場了熱烈的掌聲和歡呼聲。父親駕駛着裝甲車再一次接受了黨和人民的檢閱。心中充滿了無比的自豪。

  至此,歷史82天,行程4000多公里的我軍裝甲兵,首次大遠征勝利結束,戰車團翻山越嶺,爬上了六盤山高峰,跨越了天下第一關,駛過了渺無人煙的千里戈壁,抗擊了炎熱、寒冷和病魔的襲擊,克服了工具、器材的不足,一路急馳,一路修補,一路和各種敵人作戰,創造了我軍進軍大西北的奇迹,王震將軍作詩讚到:

  白雪照祁連,馬雲蓋山顛。

  草原秋風狂,凱歌進新疆。

  進軍新疆后,戰車團還改編了國民黨新疆裝甲偵察連。編為戰車團第四連。共有裝甲車58輛、小型戰車6輛、運輸車20輛。說起這個改編國民黨裝甲偵察連的事,父親還自豪的給我講了這公一個故事。當時國民黨裝甲偵察連有幾個痞兵,想給戰車出個難題,好看戰車團笑話,他們故意給坦克做手腳,使坦克不能發動,父親當時就爬進坦克三兩下就把坦克弄好了,開起坦克就跑了圈,幾個國民黨痞兵一看就傻了眼,老老實實地接受了改編,在父親檔案專長欄中有這麼一句話“該同志坦克維修技術較好”。

  新疆雖然和平解放了,但是那裡的土匪及各種反動勢力的武裝分子十分猖狂。1950年4月,根據西北野戰軍的指示,戰車團配合步兵、騎兵對新疆廣大的地區進行剿匪,胡鑒任北疆剿匪指揮部參謀長,戰車團以連為單位奔赴天山 北配合步兵部隊對匪徒進行圍追堵截,這時已是連指導員的父親積極的參與指揮連隊,對土匪進行清剿,當時新疆較大的匪首賈尼木汗和烏斯滿勢力最大。

  1951年元旦,戰車團根據王震司令員的電令,抽調部分坦克、裝甲車配合騎兵和摩托帶兵進軍柴達木盆地走 耆,過昆崙山北麓插至柴達木北,包圍並截斷烏斯滿匪幫逃往西藏的去路,剿匪部隊經尉梨,開始了五千公里的沙漠行軍。土匪對沙漠地形熟悉,去沒無常,加上新疆地域大。給父親他們的剿匪帶來了很大的困難。土匪的不斷騷擾、襲擊也給我軍造成了一定的威脅和損失。父親不止一次給我講過他的一個最親密的戰友,在和父親執行搜索任務時,突然被烏斯滿匪幫包圍在一片土丘之地,土匪仗着人多,騎兵機動性高,對父親他們發起不斷的衝鋒,父親他們憑藉土丘和敵人展開了殊死的戰鬥。他們戰友肚子被土匪打開了,腸子都流了出來,他一邊把腸子塞進肚子,一邊向土匪還擊,最後犧牲在父親的身邊,那一幕慘烈的場面,不知過去多少年,父親總是忘卻不了。

  剿匪戰鬥考驗着戰車團的每一個戰士,新疆的沙漠氣候同樣嚴重的威脅着父親和他戰友們的生命。茫茫沙漠一望無際,灼熱的太陽在天空中燃燒,烤的坦克的甲板像着了火,坦克駕駛員在車裡,頂着40多度的高溫向前行駛,有時斷水,干喝的折磨是無法忍受的。有時狂風驟起,黃沙滾滾,隨時都有被風沙吞沒的危險,有時道路結冰,天寒地冷,車輛經常壓破冰層陷入冰水之中,高原山區空氣稀薄瘴氣迷漫,很多人因此永遠躺在了這片沙海之中了。

  父親對新疆的剿匪戰鬥,多少年後仍記憶猶新。對失去的戰友念念不忘。身為一個當過兵的人,我雖不能全部理解,但也深知父親心中有太多太多的痛楚。這種痛楚將會伴隨他的一生,不時的激起他心中的波濤。

  經過一年的艱苦戰鬥,戰車團及兄弟部隊終於消滅了土匪,生擒了匪首賈尼木汗活捉了烏斯滿,為新疆的徹底解放和新疆各族人民除了一害。

  1950年9月,根據上級指示,胡鑒和戰車團部分幹部戰士261人將赴北京成立坦克編練基地,(胡鑒後任裝甲兵第一坦克編練基地司令員、裝甲兵司令部參謀長)。12月18日,新疆軍區王震代司令員兼政委簽發通令:“奉西北軍區轉軍委命令,原戰車5團部分人員調往北京,決定以戰車團留新人員及戰車組成新疆軍區戰車團”。根據工作安排,父親需要在新疆參加組建新疆軍區戰車團的工作。這時父親想起了分別五年的老母親,5年了母親孤身一人,杳無音信,現在生活的怎麼樣了?她還在人世嗎?父親看着戰友即將離開,強烈的思鄉之情油然而生,他急切的要求隨隊返回北京,返回家鄉,去尋找含辛茹苦哺育他長大的母親。隨着部分人員返回北京的日期日益臨近,父親那思念母親返鄉探望的慾望更加日日夜夜的蠕動了,他幾次要求回北京工作,上級領導根據他的技術特長、建隊需要,沒有答應他的申訴,一種焦慮感一時佔據了父親的情緒,影響了他一段時間工作。經過領導幾次深入的談心,講解形勢和留新組建新疆戰車團的重要意義,父親慢慢的穩定了情緒,安心並積極的投入到了組建新疆戰車團的工作中去了。並得到了領導的理解和好評。在查閱父親的檔案中,我發現這一時期組織給予的評語:“此人真干,工作能力很強,有培養前途”。

  新疆軍區戰車團組建完畢,全團共編有593人,裝甲車、輕型戰車、運輸車數如前。1951年4月,戰士團改編為戰車教導團。1952年1月,以戰車團為基礎組成了新疆軍區剿匪指揮所,7月戰車團與軍區警衛營合編成立新疆軍區警衛團。從此,撤銷了戰車團的番號。

  不管軍事機構如何演變,也不管戰場如何轉移,父親始終以一個真正軍人的姿態,衝鋒在解放全中國戰場的第一線。從東北到西北4000多公里的縱橫,從東北野戰軍到西北野戰軍兩大野戰軍的更替,從黑山白水到天山沙漠,千山萬水的跋涉,對於經歷過那個時代戰爭的人來說是不多見的。父親以一個合格軍人的行動,向黨向人民交了一份滿意的答卷。

  1951年父親以過硬的坦克駕駛技術,嫻熟的維修本領,被選送到北京我軍新成立的第一所坦克指揮人員的學校—“中國人民解放軍第一坦克學校”第三期學習深造。並於1954年4月17日,以優良的成績取得了畢業證書。那年父親29歲。畢業后,由於父親在校成績優秀,被留校任教,擔任學員連連長,學校助理員等多個職務。

  1963年2月,父親又被選送到了我軍具有大學本科學歷的高等學府“中國人民解放軍後勤學校”學習深造。並於1964年1月學習期滿,取得畢業證書。

  父親在人民解放軍這個大學校里,從一個高峰走向另一個高峰。從一個農村拾柴的窮娃娃,成長為我軍一名光榮的校級軍官。東北的三年解放戰爭、戰冀東、闖遼西、攻朝陽、打義縣、圍錦州、克平津,大大小小几十仗,鑽槍林闖彈雨,躍白山黑水,可畏九死一生,繼而,駕戰車挺進大西北,奇襲蘭州、搶佔玉門,威震哈密、飛馳迪化、降判軍、剿頑匪、戰酷暑、斗沙漠,多少次與鬼神擦肩而過。唐朝詩人曹松曾詩曰;

  “憑君莫話封候事,一將功成萬骨枯。”

  1962年,父親由大尉晉陞為少校,一身戎裝,威風凜凜。父親終於如願以償回到故里,將孤苦伶仃的奶奶接到了北京。父親從大西北返回北京以後便成了家,以後又有了姐姐、哥和我以及兩個弟弟。這一時期是他人生的豐收季節,事業上一步一步走向輝煌的時期,母子團聚,娶妻生子,人丁興旺。這樣的生活是人生美滿幸福的了。

  1966年,奉中央命令,第一坦克學校從北京遷移到山西省大同,對外代號6101部隊,后改為241部隊。那年我6歲,開始記得一些事情了。大同地處雁北地區,冬天特別的寒冷,從那個冬季開始,我的父親、我的家庭、我幼小的心靈,寒冷也開始降臨了。

  從1966年下半年開始,一股“寒流”從北京刮向了全國,也刮到了大同這個荒遠的貧脊之地。“寒流“所到之地,工廠停工、學校罷課、部隊(當時中央不許野戰軍參加文化大革命)失控。父親和許多老革命、老幹部被一幫人帶上高帽,胸前掛上“反革命”、“走資派”的大牌子,大會批、小會斗、上街遊行。連吃飯都要排着長長的隊伍,有人押解。我記得有一次父親被遊街回來,拿着高帽子進屋后,囑咐媽媽給他放好了,如果有損壞那些造反派是不會輕饒的。我們家住的樓下牆壁上寫滿了“打倒反革命ⅩⅩⅩ”的大標語,其中,也有我父親的名子,我們241部隊大院內有一個10號樓,是專門關壓所謂“走資派”、“反革命”的,象父親一樣的一大批“專政對象”。關壓期間有的人實在熬不過他們的迫害,就從樓上跳下去自殺。每當大院有人驚恐的呼叫:“又有人跳樓自殺了“,母親的心就緊張的咚咚亂跳。有一次我還真去看看是誰,那個人頭朝下,撞到一樓門上的遮雨台上,頭顱都撞碎了,腦漿子全流出來,那次我還是第一次見到死人,因而受到了驚嚇,好長時間一閉眼就是那個恐怖的場面。後來得知,連父親的老團長鬍鑒,一個從長征路上走過來的紅軍“紅小鬼”,經過“西征”、抗日戰爭、解放戰爭,經歷過無數次戰鬥的我軍坦克部隊創建者,也在1968年2月26日被迫害致死。那是一個令人恐怖的年代。

  當時,為了更好的對“走資派、反革命實行無產階級專政”,父親等一批“專政”對象,被壓送到了湖北省襄陽縣裝甲兵“五.七”幹校集中改造。

  一九七一年,大同的冬天寒冷無比,我們一家坐在吉斯牌卡車上,跟隨着被遣送回原籍的父親回到了河北滄州老家。父親把他用生命換來的一些安置費,蓋了幾間土坯房,我們一家總算有了個窩,開始了“解甲歸田“的田園生活。

  在我們回到家的第二天,有幾個人闖進了我的家進行搜查,他們將我家的自行車推走,說是要充公,還將父親珍愛的《毛澤東詩集》精裝本給抄走了,後來,在母親的一再追要下,他們只是把自行車還了回來。父親身高體瘦,從參軍后就再也沒有干過農活,回到家后,一切農活鋤、播、曬、打全得從頭學起,生產隊的男勞力,一般全天務農記工是10分,而給我父親記7分,因為父親的工作量只能享受女工待遇。我清楚的記得有一年夏天,勞做了一天的父親從田中歸來,帶着一頂破帽子,身上的背心已經破了幾個窟窿,清晰的脊骨,一看就知道有幾根。父親每天勞動回家后,總是先躺在土坑上休息一會,家中的粗米飯,菜中沒有幾滴油。父親的身體一天比一天消瘦,內心的痛苦加上繁重的體力勞動,父親幾乎要垮下去了,可是為了一家七口人的生計,父親只能咬着牙從早到黑的勞動,一天也捨不得休工,就是這樣父親從不讓哥哥、姐姐、我和弟弟們休學。他和媽媽說:“再難也要讓孩子們上學,當年,他們的奶奶那麼難,還讓我上了兩年私立學堂”,即便是父親如此辛勞的爭工分,一年下來他的勞動積累,還是不夠抵生產隊給我家的農產品分配額。父親還要從家中拿出將200元錢補貼給生產隊。在當時來說,200元錢在農村的家庭生活中,也能起到很大作用。後來,哥哥、姐姐在學校假期中也到生產隊參加勞動,以緩解父親一個人養家的壓力。我和弟弟年齡小,一有時間便到地里去打草,餵雞養兔。一家人辛勤的勞動,全家的生活也算紅紅火火。這時父親心情也好了許多,臉上也出現了少有的笑容。

  1975年,周恩來總理病重,鄧小平第二次出山主持全面工作,他首先解決的問題就是把全軍被迫害的各級幹部,落實政策解放出來。它就像一場春雨,澆潤了寒冬返青的麥苗。

  1976年開春,父親接到裝甲兵政治部給他平反的信函,父親把這一消息告訴全家時,我們高興的都跳起來了,父親和母親更是激動的流下了熱淚。

  父親去了北京,裝甲兵落實政策的領導向父親表示了親切的慰問,為他補發了工資和新軍裝。記得父親從北京回來時,由於補發的軍裝較多,他便買了一個小扁擔,把它們挑了回來,一進家就高興的給全家展示他的軍裝,有單衣、冬裝、大衣等,我和哥哥姐姐都圍着他轉着看,搶着試穿,一家人比過年還高興。

  只是感到美中不足的是,父親沒有如願的回到部隊,而是被安排到縣裡生產指揮部當主任。行政級別15級,正縣團級。父親從心裡感謝黨、感謝部隊。他對他的部隊太有感情了,他曾日日夜夜的盼望有一天能重返部隊,駕駛他心愛的坦克,馳逞在祖國的山河原野上。

  父親落實政策,兢兢業業的工作着,把恢復工作當成他政治生命的第二次起跑。那時,我經常看到他匆匆吃過飯騎上自行車就走了,總是別人都下班了,他才拖着疲倦的身子回家來。母親擔心他身體熬不住,總是為他開小灶。縣裡分配他抓農業生產,他就騎上自行車天天下鄉,縣城離最遠的公社有40多公里左右,他就靠兩條腿蹬自行車跑遍全縣各個公社。那年秋苗已離地尺余,公社急需化肥,派出的人在化肥廠等了半個月,只給了幾個公社的指標。父親急了,親自帶領生產資料公司經理蹲化肥廠,找地區供銷社領導要指標,化肥問題解決了,他又組織召開農業生產會議,會議結束后,又急忙跑到縣上彙報農業生產情況,在彙報工作時,由於多日的奔波、開會、布置工作,身體極度透支,彙報工作還沒完,就昏了過去,經醫院檢查確定過度勞累造成半身不遂。

  一個從戰爭中走過來的人,他十分熱愛黨、熱愛自己的工作,他把自己的政治生命和為人民利益而奮鬥,看的比一切都重要,那個年代的一大批人,還真就是這個樣子。

  父親重新走上領導崗位,就像一輛加足了油的拖拉機,轟轟隆隆的跑個不停,他恨不得把前些年耽務的工作一下子補回來。他干起工作來沒有一絲的投機和做秀,他不懂得逢場作戲,他不善見風駛舵、察言觀色,他不事故不圓滑,他純潔的就像冬天漂灑的雪花那樣潔白,他的激情就像燃燃升起的朝陽那樣紅火,光芒四射。使每一個人都能感受到他那種熱情的穿透力。

  父親的半身不遂病,是一種頑疾,那年是1977年8月份,由於當時沒能及時診斷出病情,加上縣城醫院的醫療水平有限,父親的病沒能得到及時有效的治療,後來多方求醫,也到過大醫院,父親的病也未能治癒。父親這台轟鳴不停的戰車,終於耗盡了油料,慢慢的停了下來。

  父親和病魔頑強的抗爭了十三個年頭,於1989年12月4日病逝,終年63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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