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頭到尾

　　有沒有事的時候我總是喜歡觀察天，比如我就知道天是怎麼亮的。

　　我睡不着的時候，一定是天還沒亮的時候，這已經是習慣。我的床緊靠着窗戶，天啥時黑啥時亮，甚至它想什麼幹什麼我都知道。

　　天亮的時候，一點動靜都沒有，你根本聽不見。剛開始，像往常一樣，我望了一下窗外，天仍然是黑的，但它不是夜晚來臨的時候有些倔強、固執的黑，而是黎明之前的黑暗，這種時辰的黑暗，只有睡不着覺的人才熟悉，一看就認識，由於經過一夜的風餐露宿，所以顯得無精打采、狼狽不堪，總想睡個回籠覺。

　　月亮已經偏西，它種下的幾顆星星都已經發芽了，月亮晚上是不睡覺得，所以整個一宿，它最精神，獨自在清風中虔誠地為我們守着漫漫長夜。天想什麼時候亮就什麼時候亮，你着急也沒用，那是它的事，我只好一邊看書一邊等。

　　又過了一陣子，我隱隱約約觀察到天空有些微妙的變化，東邊地平線上模模糊糊出現一條窄窄的微亮的縫隙，黑夜那端的世界通過那條窄窄的縫隙緩緩滲透過來，並且越來越大，越來越亮，我感覺到天和地在按照宇宙的時間和速度慢慢分離，我確信當初那一條亮亮的縫隙就是整個白天的頭。

　　此時，黎明漸漸打開整個世界，黑夜躲在牆角、樹根和樓房的背後，越來越變瘦，越來越薄，最後就像人間蒸發似的，突然銷聲匿跡了。太陽像一個紅彤彤的大火球緩緩升起，朝霞、陽光，還有和太陽有關的事物都出來了，彷彿太陽就是白天的首領，朝霞是一面旗幟，陽光和大地就是它的黎民百姓。

　　整個一個白天和往日一樣按部就班地運行着，沒有什麼變化，該晴天還是晴天，該陰天還是陰天，天還是在看，人還是在忙，天過天的日子，人過人的日子，白天就是白天，對誰都實實在在，不耍心眼。

　　冬天晝短夜長，白天白不過黑天，一晃一天就過去了，夕陽披着晚霞去也匆匆地落下山去。那時候我一般都在下班的路上，所以每天都能看到天黑的整個過程。其實也沒什麼，它只是和天亮的時候正好相反，把天亮的過程掉個個，就是天黑的過程。

　　此時，最後一抹夕陽就像是白天的尾巴，被太陽活活地拽下山去，去了它們該去的地方，不帶走一絲黑夜的東西，白天都走了，夜晚都留了下來，剩下的事都由夜晚去處理了。

　　晚間睡覺時，我看到窗外依舊是一片夜晚來臨時候的黑暗，而且越來越黑，最後黑得連自己都看不清楚了。所以當眼睛被腦子代替的時候，萬物都靠抽象思維活着的。

　　其實白天和黑夜就是大地的兩頭，我們的一生就是圍着白天和黑夜不停地轉來轉去，白天給黑天當模特，黑天給白天當影子，你想生在白天黑夜也管不着，你想生在黑夜白天也管不着，白天專管白天的事，黑夜專管黑夜的事，誰也不干涉誰家的隱私，冬天裡，黑天多佔一點白天的時間，夏天裡，白天多佔一點黑天的時間，誰也不計較，不在乎。

　　太陽就像是我們的頭頭，給我們做了一個白天，一個黑天，然後又裝上一個頭，一個尾，我們從白天到黑夜，從開頭到結尾都沒走出太陽的牽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