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

　　天邊又灑過幾行雁字，卸下了翻山越嶺的疲憊，長長地拋下蕭瑟發抖的秋聲。

　　在那斑駁的古道旁，佇立着一個在漫天飛沙映襯下顯得有些單薄佝僂的身影。彷彿在不斷張望着什麼。可是眼前的景象卻是單調的有些過分。或許是幾隻迷途的羔羊吧，在雜草間徘徊着，徘徊着……

　　一

　　偌大的帳篷內，人聲鼎沸，一片嘈雜。

　　我掀開帘子。夜色清寒，侵入肌骨。我緊了緊胡服，隨意找了一處坐下。當空一輪孤月倚在遠處的高峰，暗淡的彷彿把千古的憂傷愁恨都照進了那古樸的紋路中了。寒風吹過，裹挾着凌厲的暗勁，把身後的喧鬧送到我耳邊，扼斷了夜空原本的深沉。

　　我眉頭一皺，微微仰起頭。鐵馬蒙氈，又怎敵京城的富麗奢華，馬奶羊肉，又怎敵京城的玉盤珍饈。叫我體內流淌的漢人的血液如何融進這些充滿腥臊的味道？

　　我在等待，等待過去和我情深意重的王，等待過去對我大加讚賞的王，我在等待着那個手持詔書的使者從我一直佇立的斑駁的古道出現。

　　緩緩站起身，帶着些許希冀眺望遠方，那躲在高山背後的萬家燈火，可有一盞為我點亮？會有的，一定會有的。王一定站在城樓上，等着我的回歸，結髮妻子一定坐在深閨中，等着那魚雁尺素。

　　我相信，會的。

　　二

　　天變得更加寒冷了。

　　火舌舔着我眸前幾寸模糊地目光，肆意的咆哮着。我顫抖着雙手把面前這份讓我背負一身罵名的書信撕碎，隨意拋到空中的紙屑是我被萬箭穿過的心臟。血液噴洒一地，我竟聞到了一絲熟悉的味道。那是在沙場上從兄弟脖頸里飆出的英魂啊！

　　歲月如刻刀，把那個佇立在寒風中不斷等待的身影一層一層的剝削下去。我不停地眺望，不停地翹首，卻最終候來這一把把我釘在恥辱柱上的利刺。心中那股恨意竟隨着火焰騰躍而上。

　　猛然想起那個在北海牧羊的人。那個同樣家破人亡的人，那個同樣在夜深人靜時遙望遠方的人。他同樣在等待，同樣候着君王的召回，這大漠上最勇猛的武士都無法擊碎他心中永遠的執着。

　　大義。我輕輕念叨。又想起和王在西郊打獵是彼此許下的承諾。大義啊，而我卻背叛了這份沉甸甸的大義。

　　深深地嘆了一口氣。踩滅了仍然恣意的火焰。

　　子卿啊，這茫茫大漠只有我們共譜一輪關山月，共聽一曲梅花落啊！

　　三

　　北海廣闊的大草原終究無法藏住子卿歸國的心。

　　子卿候到了，他帶着滿身榮光翻過大山去點亮屬於他得那盞燈。在那個風雪交加的夜晚，滿身疲憊的我聽到這個消息，頓時被風雪颳得東倒西歪。

　　王徹底把我忘了，或者說，把以前的我忘了，現在的我在他眼裡只是一個叛國的漢奸。

　　我不再奢求什麼建功立業，現在我所等待的只是能夠回到山的那邊，點亮那盞已經微弱的苟延殘喘的燈。然後靜靜地等待它的熄滅。

　　繼續候着吧，我捻着從頭上飄落的銀絲。我突然發現自己的步履已經變得沉重，就像帳外的那輪暗月，很沉，很沉……

　　四

　　斑駁的古道邊，和往常一樣的飛沙漫天，和往常一樣的單調蕭索。

　　大雁已經回來了，只是那個始終堅定不移候在路旁等候的身影已經隨着滿天風沙消逝在雜草叢生中，把那一份期待和希望一起葬在了大漠的某一個角落。

　　或許，我依舊在等候……